第26章 风沛然
我从物研所下班回家的时候,父亲还在捯饬院子里的花草。
“我回来了。”
“好,洗洗手吃饭了。” 父亲没有抬起他专注于花草的头,习惯性地说了一句。
“爸,我明天去非洲。”
“我知道!”
“您就没什么要关照我的吗?”
“你看你都主动说了,还需要我关照什么呢?你长大了,该为自己负责了。” 父亲终于将头抬了起来,很和蔼地朝我笑了笑。然后他放下工具,站起身来,去厨房洗手拿菜。
我看着他在厨房忙碌的身影,心里五味杂陈。
非洲之行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我很清楚。父亲这句“该为自己负责”,有更深的含义吗?父亲从小让我藏好四棱锥胎记,难道仅仅是因为胎记的怪异?是因为他不想胎记示于他人招致麻烦?不不,父亲可是风沛然啊!他是那个曾经叱咤商场多年,在各个行业都有涉猎的商会会长,也是那个可以毅然抛弃所有财富归隐市井的父亲。自从我在廊桥寨遭受蛊虫袭击后,父亲便决定不再担任商会会长,同时他结束了自己的名下连锁企业的所有职务,一并交由职业经理人全权管理。我们从富人区搬到了老城区,隐匿在这栋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平房里。我们在躲藏,我们在躲藏什么?父亲一定有事瞒着我。可是上次我向父亲提到四棱锥,他依然坚称那是胎记,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
“愣着干什么,赶紧洗手啊!”
“哦,来了。” 我的思绪被扯了回来。决定去非洲,我在心里已经下了决心面对我的使命。我要去见那个隐藏在我身体里的“我”,哪怕被她取而代之。我必须要搞明白我是谁,否则浑浑噩噩一辈子,有什么意思?更何况,这件事并由不得我,命运的齿轮加速旋转,我不过是被推着走的木偶罢了。也许,当我与她见面的那刻,当我终于发现我是谁的那刻,我会掌握些主动权吧。
父亲准备了丰盛的晚餐,比以往都要丰富。他夹了一块我最爱吃的红烧肉,说:“今天买的五花肉很好的,肥瘦相间,我用冰糖煨了一个钟头,来,你尝尝。”
我将肉大口塞进嘴里,绵密香甜的肉汁立即在口腔中弥漫开来。等不及把肉咽下去我就急着夸:“嗯~好吃!”
父亲满意地看着我。此时屋内灯光柔和,暖意融融。
我看到父亲眼中的慈祥和爱,决心鼓起勇气再次向他问个明白。如果非洲之行有意外,我不想留有遗憾。梁师哥和司马探长都瞒着我,非洲一定发生了什么奇异且危险的事情,否则不会惊动维调局这尊大佛。
“爸,您能跟我说说我妈妈吗?”
“怎么又问起来?”
“您就说说吧,我忽然特别想她,想知道她,了解她。” 我的眼睛热切地看着父亲的眼睛。他的神色几变,眼底里似有蓝光,这是极其反常的。
“微微啊,你下定决心了吗?”
这一句没来由的话,却说在了我的心里。我仿佛一下子明白了父亲的意思,于是答道:“是的。”
“好吧!也许你有一些准备,将来应对起来,会好些。” 父亲的表情依然如常,语气也并无波澜,但我晓得他同样下了很大的决心。这决心正如海面上暴风雨前的平静,平静中暗潮汹涌,积蓄着翻天覆地的力量。风雨即来,逃无可逃,迎着便是了。
我停下手中的筷子,怔怔地看着父亲。我的父亲风沛然,又怎么是我能一眼看穿的呢!
“微微,你去廊桥寨所发生的事情,爸都晓得了。”
“您? 您知道些什么?”
“所有的事情!当时我就在廊桥寨,在竹林子里。我也晓得梁如晦和司马探长看到了你的四棱锥胎记。”
“爸!您去廊桥寨做什么?”
“十三年前你在廊桥寨发生的事,我不可能让它再次发生的!”
“可是爸,那是异星能量攻击啊!”
“孩子,那晚在竹林,有一男一女潜伏着,等待时机向瀑布后面的苗蓝族石洞密室发起攻击。他们不晓得的是,我就躲在他们身后。”
“您~?”
“是的,然后我让他们消失了!”
“您怎么会?” 我觉得身体里有一种不可言说的力量正试图向外喷涌!相对于那股力量,我的躯壳显得过于羸弱,以至于我浑身发烫,血流奔涌倒流,身体为之颤抖起来。
父亲将双手伸过来,紧紧地握住我的双手。他缓缓道:“呼吸,微微,慢慢呼吸!” 他皱着眉头,表情似有千般不舍万般无奈。他的手宽大而粗糙,握着我时,我感到安心和踏实。可是这双手也杀了人!
片刻后,我身体里汹涌的力量略有平息。我长呼了一口气。冥冥中我再次感觉到,我同身体里的那个她快要见面了。
父亲揉了揉我的头,温暖而慈爱。
“好点没?”
“嗯~”
“现在还不到时候。”
“什么不到时候”
“你身体里的那位。那位最熟悉的陌生人。” 我身体里的那位!原来父亲并没有把我之前的话当呓语。
“爸!”
“冷静下来,我慢慢讲给你听。”
“嗯!”
父亲站了起来,缓缓踱步。“我们来自于荧惑,就是地球人说的火星~”
隔天,大家整理行装出发西非。
这马里共和国是世界最不发达国家之一,穷得叮当响。直航是没有的,我们一行选择从迪拜转机到首都巴马科,再由巴马科出发进入大草原。国际刑警奥立和向导兼翻译雅哈马陪同我们去发生攻击事件的多冈部落的村庄,到达事发村庄已是三天后的事了。
虽然现场的尸块已经被清理存放,血迹也略加打扫,但扑面而来的浓重又腐臭的血腥味,依然让大家眉头紧皱。而我直接没出息地转过身吐了。
司马稷实手脚并用地比划着让向导带我们到村子的祭祀祠堂去。向导虽然兼翻译,毕竟也是翻译成法语,不是中文。对于司马稷实来说,确实为难。四棱锥既然是多冈部落的图腾,那么在多冈村的祠堂必然有线索。实际上,向导本身就是多冈部落的人,他的村庄就在事发村庄附近。
司马稷实的比划基本无用,无论刑警还是向导,都一脸茫然。
幸好还有学霸梁如晦在!
“梁兄,麻烦翻译一下。”书到用时方恨少,这一次司马稷实是真的认识到梁如晦全方位的超能力了。
马里共和国因为做过殖民地的关系,官方语言是法语。全国23个部落,又各有各的本部落语言。国际刑警隶属于首都,说一口法语,而向导兼翻译则会使用法语和多冈语。至于中文翻译,非梁如晦莫属了。
梁如晦此时正轻轻拍着我的背,希望能缓解剧烈呕吐带来的不适。他那关切的眼神,叫司马稷实看到,莫名又泛起一阵酸水。
梁如晦用简短的法语说明了司马稷实的意图。于是一行人跟着向导来到了村子正中间的祭祀祠堂。国际刑警奥立则守在祠堂外面警戒。
说是祠堂,其实只是一间不大一点的灰泥胚茅草屋。外面的泥墙上,用各种鲜艳的颜色渲染着不知道是什么的图案,仔细一看,仿佛是用简笔画陈述的故事。其中就穿插有金色四棱柱的图案。冉冉已经拿着手机仔仔细细围着祠堂外围又拍又录起来。
梁如晦一边扶着我走进祠堂,一边问向导:“祠堂的外墙上画的是什么?”
向导答:“这是多冈部落的一些传说故事。”他顿了顿正想往下说,忽见原本已经吐得虚脱的女孩子晕倒了。幸亏有梁如晦扶着,失去意识的我直接倒在了梁师哥的怀里。
梁如晦大惊失色,心里直后悔把小师妹带到了这么个如人间地狱般的地方。即便小师妹身份特殊,毕竟也是女孩子,哪里受得了此情状此味道!他第一次体会到心疼人是个什么滋味!
下一刻,令人震惊的事情发生了。
只见刚才还在梁如晦怀里的小师妹,忽然站立着腾空而起。她的双目依然闭着并未清醒,但是双脚已经离开地面,升腾到半空中。从她的胸膛处散射出极其耀眼的金色光芒,把整个祠堂映在一片金光之中,仿佛泥胚墙变成金砖墙,稻草屋顶成琉璃瓦顶,连土屋内粗陋的陈设也被金光包裹着显得奢华无比。
一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惊得一时连话都说不出来。只有梁如晦,无意识地伸手想去护着已经升腾起来的小师妹。他的指尖将将够到小师妹垂下的指尖。就在此时,小师妹的形象开始模糊,她一刻是本来的样子,另一刻变得长发及腰,腰部以下,双腿消失,竟变出了闪着五彩光芒的长尾。她的样子就在一片炫目的金光中,来回频繁地切换着,仿佛神女出世,却又舍不下凡尘的羁绊。在众人眼里,这样的场景已经足够神奇,有人甚至腿发软,五体投地献上膝盖。神仙下凡,怕是众人一辈子都无法忘怀的场景了。不知过了多久,金光才渐渐收敛,小师妹一下子从空中摔了下来,被眼疾手快有点功夫的司马稷实一把接住。
而后,我逐渐睁开眼睛,清醒过来。而梁如晦,也才从心惊肉跳的状态中回过神来。他当时几乎怀疑我要就此变身为天狼族人了。
梁如晦不由分说地从司马稷实手中搂过我,完全无视支离破碎的司马稷实兀自在风中凌乱。他心疼地问道:“感觉怎样,小微?”
“嗯~ 我做了一个梦。”我眼神涣散,恍恍惚惚地说。梁如晦一手托着我,将我扶了起来,无比温柔地将我覆到眼睛上的刘海捋到耳后;另一只手臂始终环抱着我的肩,把我轻柔地揽在怀里。他看我的眼神,就像看着稀世珍宝,仿佛一点犀利都会将他的珍宝磋磨,只剩下如水的柔情。
司马稷实也是醉了,实在看不下去了。感觉自己对刚才变故的分析能力降至了历史最低点,心头无名火窜起,直想扭头就走。他忽然明白,自己是没法平静地当一枚电灯泡了。可是他又能怎么办呢?只得自己灭火,自己找台阶下。
缓过一口气后,我喃喃道:“我梦见我变成了人鱼,高高地飞在空中。我的胸膛在炽烈地燃烧着,一股我从未体验过的强大的力量从中喷射出来,我感觉~ 嗯~ 感觉不是我了。”我缓缓闭起眼睛,将手轻轻贴到自己的左胸口,沉下心来感受:“嗯~ 我的胸口还是滚烫的!”
我侧身看着梁如晦。梁如晦立即明白了,我说的胸口,就是金色四棱锥的位置,那炙热的火焰般的力量便是从那里发出的。梁如晦的脑袋快速运转起来,心道:“能量共振!小微的能量与这里的某样东西共振了。这个共振反应的激烈程度可不仅仅是眼底的蓝光,而是剧烈的能量喷射!那样东西,会不会就是你争我夺的焦点--四棱锥戒指?” 他隐隐觉察到危险,于是跟司马稷实递了个眼神,示意今天先到此为止,赶紧回去从长计议。
司马稷实即便再五味杂陈,毕竟身为探长,肩负重任,他此时同样心有灵犀地直觉到了危险。
可是能量共振已经发生,在场的谁都不知道,危险来临得竟那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