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父子间
我进门便看见实验室里神情凝重的两人。他们同时看见了我。
自从廊桥寨回来后,我问过父亲关于四棱锥胎记的事情。他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笑着说了一句:“从你娘胎里带出来的呗!”是啦,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我妈妈是谁?当我问到这句话时,父亲脸色一闪而过地变了。我触及到了父亲的伤心处,父亲说过妈妈是难产去世的。对此,我心怀愧疚,因为我的出生,父亲失去了挚爱的妻子。所以我极少问及妈妈,仿佛我就是把妈妈带走的罪人。父亲说:“你母亲是很好的人。她对任何人都非常好。” 必然是这样的,她一定是最温柔善良的人。话题没有继续下去,我不想让父亲难过。我也没有提廊桥寨族长戒指的事情。我不想叫他担心。而父亲,也没有追问我为什么会突然问起四棱锥胎记的事情,毕竟之前他再三关照我要藏好胎记,不给任何人看到。
梁师哥和司马探长从实验室出来。司马探长笑意盈盈地说:“小师妹,好久不见。最近怎么样?”
经过廊桥寨的事,我跟司马探长之间也算有些许革命友谊,当然,对他的尿性,我还是忍不住要撇一撇嘴的。
“挺好的。”
前些日子,梁师哥说要带我去一趟非洲,说那里发现了四棱锥的线索。我心情挺复杂的,好奇和不安,以及冥冥中的宿命感,叫我一想起这趟旅程就有些喘不过气来。我仿佛在等着那只靴子落地!到那时候,也许存在于我身体里的那个寄居者便会冒出头来,也许我就不再是我了。
这些天我都跟梁师哥腻歪在一起。说腻歪,也是我的一厢情愿。自从那天实验室里蜻蜓点水般地亲一嘴之后,梁师哥看我的眼神变得温柔多了,但说出来的话反倒变扭不少。是的,他并没有表白。他只是安排工作、讨论项目、并关心我的论文。他难不成默认了我与他的心有灵犀,所以以一种不寻常的方式表达?
“去非洲的事情准备的怎么样了?”
“正准备着呢。”
“你爸那边~ 同意了吗?” 司马探长试探着问起风沛然。逵哥带着几个探员组了个队日夜盯着他,却并没有什么发现。
“哦,他同意了。就是嘱咐我注意安全。”
“嗯,请他放心。”
其实,谁能放心呢?这是一次实实在在的冒险。但是身处其中的人,有着逃避不掉的命运枷锁和与生俱来的使命,终归是要去完成的。
“好!”
司马探长转头对梁师哥耳语几句。
梁师哥朝我浅浅一笑,说:“小微,我出去一次。你的论文我加了些修改意见,发你邮箱了。”
“好的。” 我当场融化在梁师哥的眼波里。也不知怎的,当着司马探长的面,梁师哥竟然亲昵地叫我“小微”。
“记得好好吃午饭。我走了!”
“拜拜!” 我呆傻地目送梁师哥出门。
司马探长眼皮都快翻到头顶上去了,他狠狠一甩头,招呼也不打摔门出去。
梁如晦坐进司马稷实的车里。他想在去非洲之前,得把一些事情说清楚。虽然没有一个人提及,但是每个人都知道,这趟非洲之行危险至极。
“等下我在楼下等你。你们父子谈话,我就不上去了。” 司马探长琢磨着尽量抽丝剥茧把事情简单化。既然梁德仁这条线索已经逐渐明朗,只是缺乏证据,那至少先想办法压制这边的势力,让他们不继续掺和,这样维调局就可以集中力量对付那波对地球不利的异星势力。如果梁如晦能从中获得更多的信息,乃至让梁德仁站到我们这边,就事半功倍了。
“嗯,好!”
“多嘴问一句,你打算怎么说?”
“直接问!”
绕了这么些年的圈子,父子俩确实应该坦诚布公地谈一次了。司马点点头,不再多话。
梁如晦走进父亲办公室的时候,梁德仁正一个人泡着工夫茶。他并没有抬眼看梁如晦,似乎对他的到来早已心中有数,似乎他已等他很久了。
“坐。”
“嗯。”
“说吧。”
“您知道我早晚要来的。”
“嗯。”
“您为什么要替他们做事?”
“来,先喝口茶。我们父子两个很久没好好坐在一起说话了。” 梁德仁说着递过去一盏茶,这是梁德仁最喜欢的正山小种。他喜欢这种香气不强烈,但细而含蓄的茶,也欣赏它出自高山严寒,在雾气环绕下成长,却没有被湿浊侵染一丝一毫。
“好。” 梁如晦接过父亲小心递来的茶盏,浅浅抿了一口。
“怎么样?”
“嗯,是您一直喜欢品的味道。”
梁德仁仰头大笑一声,道:“好!” 他做好了准备。
“当年我跟他签下了契约。当然,这对我来说根本算不上契约。在我们生命受到威胁的情况下,你知道,我别无选择。”
“嗯。”梁如晦低沉地应声。
“我们对于他们来说太弱小了。他们捏死我们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也许比捏死蚂蚁更轻而易举。契约!嗯~ 那人把手指指向我的额头时,我瞬间觉得脑袋里像被打了一个结。有非常清晰的声音回荡在我的脑海中。”
梁德仁闭上眼,将背靠在沙发上,深吸了一口气。缓过一阵之后,他继续说:“我必须要执行他们交付的任务,这是神对我的命令。我必须时刻把握重生的机会,否则我们将回到这个太平山顶,回到本应该像你母亲一样的命运。”
“他们自称为神?”
“孩子,如果有一种力量到达了不容置疑的强大,那不就是神吗?我们与其同他们抗争,不如顺从。顺从才可能有一线生机。顺从神的指示,这难道不是为人类准备一艘诺亚方舟么?”
“所以即便您一开始是被迫的,被威胁的,后来也开始主动为他们招募人员,方便给他们办事?”
“你可以这样理解。孤儿院的孩子们,从一出生就被社会遗弃。他们生活在孤儿院这样单一的环境中,不被特别的关爱和关注。梁氏集团的基金会资助了他们。我们不但捐助资金,还给他们宣传信仰的力量,让他们觉得有期望、有目标。他们愿意效忠神,愿意折服于更为强大的力量,也愿意孤注一掷为大家求得未来的一线生机。”
“他们确实是最好操控的一群人!” 梁如晦皱了皱眉头,他心生厌恶,不自觉地加重了语气。
“未知他人苦,何评他人过!还没有到最后的时刻,你又怎么知道我为他们做的选择对他们不好呢?他们有一个信仰的神,心就不会像浮萍一样随波逐流。更何况,这个神确有其事,是可信服的。”
“好吧,现在我不与您争辩。您说的这个神,您了解他们吗?您怎么跟他们沟通的?”
“神在需要的时候会找我,就像当初那样,把要与我说的话直接灌入我的脑海。在‘听’到这种话语的时候,我能感受到强大的不可抗拒的力量。你问我了解神吗?我当然不了解,我怎么可能了解神的哪怕万分之一。我获得的信息都是被动的,是神愿意主动告诉我的。”
“您从他们那里获得了什么信息?”
“呵呵,这个问题司马探长可能更关心吧。我知道你与他走得很近。如晦,你大可不必趟这趟浑水啊,这注定是力量悬殊的较量,你们没有胜算的。”
“父亲,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使命。您有您的,我也有我的。在完成使命的时候,我们也许会经历各种痛苦、磨难、甚至付出生命。但命运毕竟是属于个人的,既不能分享,也不能代替。”
“是啊,可是如晦啊,我宁愿你还是当初太平山上的那个两岁孩童啊!”
“父亲,人都会成长,会逐渐形成自己的好恶,有自己的决断。我自认为没有资格和能力来影响您。但是我对您的担心是真实的。照现在的情形,我非常担心您的安全!”
“如晦,就像你说的,每个人的命运都属于个人。既然如此,你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如果一件事情一定会发生,那就让他发生吧。”
“可是父亲,你真的不想试试看另一种可能性吗?也许就能看到转机。”
“二十五年了,我没有看到。”
“您尝试过吗?”
“当然。我就算在太平山顶上被吓破了胆,也不至于立即束手待毙。我尝试过做些小动作,都被识破了。神说,他无处不在,我的做法是徒劳的。”
“您有没有想过,既然神无处不在无所不能,那又何苦要您这样一个人类去帮他们办事呢?他们要您做的事情,难道是他们办不到或者不方便办的吗?”
“也许有些肮脏的事情,是神不愿意去做的吧。”
“太平山村的事情,不就是您所谓的神做的吗?一个村庄的人,几无幸存,这难道不肮脏吗?”
梁德仁沉默了。他也无数次想过这个问题,为什么他们要他这样做,他们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为什么还需要他?他只是畏惧于他们的力量,至于神这个说法,他明白自己最初不过是为了方便掌控孤儿院而做的一种宗教性质的设定。只是造神的设定说久了,他自己都信了。从认知他们的第一刻,他们就在杀人,他们怎么可能真正拥有神性?神一定是善的、美好的、神圣的吗?
梁德仁手里的茶盏发出轻微的碰撞声,那是他的手在颤抖。他喃喃自语道:“他们选择了我,这是我命中注定!”
梁如晦注意到了父亲的失常,他不想再逼问下去。父亲需要时间把这些一直以来逃避的问题重新思考一下。他依旧非常担心父亲的安全。如果那个神无处不在,那他早应该知道湖城孤儿院的事情,知道父亲被维调局盯上了。如果父亲失去了利用价值,他便会被无情地丢弃。
“父亲,苗蓝族您是知道的。司马探长现在是苗蓝族的代理族长。苗蓝族的渊源我想您也知道一二,否则不会派林慧林聪姐弟俩去廊桥寨。”
“嗯,他们是半神。”
“就您所知,您的那位神为什么要派您的人去袭击半神?”
“他们要不惜一切代价找一样东西。当然,任务失败了,东西没有找到。”
“哦,那么成冰案也是您做的吗?”
“是的。也是他们给的任务。也是为了找那样东西。”
“是什么?”
“一枚戒指。”
“您知道这枚戒指有什么用处吗?”
“我不知道。”
“成冰并不是单纯的人类。十三年前,成冰曾经在廊桥寨救下一个女孩子。当时的族长发现了成冰的特殊,这特殊跟苗蓝族似乎有着同样的渊源,但是族长非常肯定的是,成冰不是苗蓝族。也许您说的神与半神,或者还有什么其他的力量,这是他们之间的较量,而您和您的组织,也许只是夹在他们之间的牺牲品。请您三思!”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会好好想一下的。”
“如果~ 他们联系您,告诉我好吗?当年我太弱小,我什么都不能做。但是现在,请相信我,我可以尽我全力。我认为他们不能第一时间威胁到您的安全,但是他们非常会利用人,也许他们在地球上还有其他的代理人。不管怎么说,请您告诉我!”
“我先走了!”梁如晦起身离开。他觉得自己已经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来控制自己的情绪。现在必须离开!无论如何,他想说的都已经说出口了。
“好!” 梁德仁看着儿子离开的背影。他长大了,长成了很好的样子!他的母亲应该很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