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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石门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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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石门子

    石门子是离榆树川这个小屯儿大约有一里路的一趟小山。高不过二十米,长也不超过一千米。石门子这个名称是屯子里人给这个小山取的名字。

    在我童年的记忆里,石门子占有着很重要的位置。很多次梦里都会出现它。小时候听人讲过石门子的传说。传说石门子是一条土龙。在离它三十里远的常堡,夜里会看到远处有两个灯笼,闪闪发亮。有个南方人看到了以后,沿着这个亮光就一直找到了石门子。他发现所谓的这两个灯笼,就是石门子这趟山两头的两个小山包。山包不过直径十来米,高出地面三五米,上面有一些白色的马牙石和树木。南方人认为这两个灯笼是土龙的眼睛。这个土龙一但长成,就会腾空而起,没有人能控制得了它。它会直上九霄,或行云,或下雨,甚至还会危害百姓。南方人要为民除害。他拔出腰里的桃花剑,将土龙斩成了三段。当时年纪过小,记得有些模糊。老人讲这个故事,比我描述的精彩。我现在叙述起来就有些枯燥无味。

    我曾经沿着石门山这头走到了山那头,发现石门子这趟山中间的确断了三段,有三条沟。春天的时候,桃花水会从这三个沟淌出来,淌到石门子脚下的那个大壕沟里。

    对石门子的记忆深刻,并非都缘于这个传说,更多的是缘于我的童年,它是我的玩耍基地,是我的大后方。春天来临的时候,最先绿的是青草。阳坡的青草绿了,最早发出绿叶的树木是臭李子。而石门的山上头,正好就有两颗茂盛的臭李子。当别的树木还没有开始发芽,这两个臭李子已经完全被绿色所包裹。我们这些七、八岁十来岁的孩子们就爬上树,折了许多臭李子的枝条编成圆圈,戴在头上。那个年代是崇尚战斗的年代,是崇尚军人的年代。我们戴着有着绿色的伪装圈,从石门子的山脚下,向石门子的是山顶去爬,喊着口号,模仿着军人冲锋。山顶上的孩子,也模仿着防守方,用手做着开枪的姿势,嘴里不停的用“塔,塔塔…”模仿着机枪的声音。这个游戏是童年时最喜欢的游戏。

    还有一个活动是采酸浆。石门的上头是很大很大的一片松树地。那时候松树还没有长的,像现在这样高大,都是三、五米高的小树苗。松树地里最吸引我们的就是酸浆。生姜是一种类似于养铁液的一种。食物。酸浆就是有一拃高,有点类似杨铁叶一样的植物,根儿上有一点点红。我们把它采下来,都是直接就填进了嘴里。它只有酸,没有甜的味道。那个年代有酸的能够吃到嘴里,就已经很幸福了。

    (二)黄松蘑

    石门子上面有条小路,一直通向远处的一片田地。 小路旁边是一大片松树地,现在已经长成了参天大树。

    石门子也是一个盛产蘑菇的地方。十几岁的时候,我经常到那里去采蘑菇,那里是蘑菇的天堂。那片茂密的松树林,在夏季的雨后初晴,树下会长出大片的黄松蘑,就像种的一样。我和小伙伴们每次都能够采到十几筐,以至于家里整个院子晾晒的都是黄松蘑,满院子飘散的都是黄松蘑的味道。

    黄松蘑是一种只有在东北能够产出来的一种蘑菇。它只长在松树林里。它对环境要求十分的挑剔。黄松蘑与普通的蘑菇相比,肉厚肥大。蘑伞上有一层粘液,伞盖金黄。进入松林,看到金黄的一片黄松蘑的时候,就像看到了地上洒满金子。那种兴奋、富有、满足感,会充满了你的全身。

    三十年过去了。前段时间回老家,也是夏季,也是雨后,我又想起了石门子上面的这片松树林,那片像种的一样的黄松蘑。我跟母亲说:我要上山。母亲问:干啥去呀?我说:我上石门子的上头去踩黄松蘑。母亲说:傻孩子,哪还有黄松蘑呀。最近几年,一个松蘑都看不到了。不知为什么林子里只能采到一点榛蘑。像过去的趟子蘑、榆蘑、喇叭樟,还有地瓜皮都找不到了,不知为什么就是没有了。我说:不可能吧?那我也去看看。

    我抱着幻想,执意的爬上石门子,沿着童年的小路,走进了那片我梦中的松林。松树依旧在,比三十年前更加高大。最粗的都有了少年的怀抱粗细,十几米高。硕大的树冠遮天蔽日。

    我走进了这片松树林的时候,发现树下异常的干净。童年时的松树林,虽然树下没有太多的草,但是有酸浆,有黄松蘑,有地上的苔藓,有一些矮小的灌木。现在没有了。松林边原来的沟沟坎坎,坑坑洼洼,野草和灌木都不见了。都被开成了田地。这片松林周边能开垦的地方都变成了农田。都种上了产值比较高的玉米。

    一人高的青玉米,微风拂来唰啦唰啦作响,像对我这个远方的游子讲述着发生的事情。我很失落的坐在松林里,心里说不出来的失落。松林还是我童年的松林,比童年长得更高更大,可是松林里是没有了我童年的记忆。

    没有了,我童年的黄松蘑;没有了我童年的酸浆。我坐在树林里想,这是为什么呢?为什么?是谁夺走了我的黄松蘑?能是谁呢?我看着周边莎莎作响的玉米。我明白了,是发展,是经济,是现代。它们夺走了我的黄松蘑。是周边开垦的田地,是田地里喷洒农药的无人机,是无人机撒下的除草剂。在无人机喷洒农药的时候,风把除草剂刮进了松林里。松林里的草消失了;松林里的黄松蘑消失了。它们被追求高产量的现代科技除草剂给扼杀了。科技和经济扼杀了我的黄松蘑,也扼杀了我童年的记忆。

    (三)最后的蝈蝈

    石门子的是我童年玩耍记忆最深刻的地方。我童年最爱的是蝈蝈,北方特有的一种昆虫,它们会在整个夏季用翅膀歌唱。

    春天,当窝瓜开出第一朵花的时候,蝈蝈的歌唱就会在石门子上面响起。我和我的伙伴们总在暗中较量。看谁能够捉到春天的第一个蝈蝈。

    我们最喜欢的叫大绿豆的蝈蝈,一身翠绿,有一个肥大的肚子。当我们捉它离得很近的时候,你会发现他的两只眼睛,跟苍蝇一样的复眼好像在紧紧的盯着你。当你举起手来,离他只有十几厘米的时候,它会嗖的一下消失在你的视线里。人类聪明,你会觉得他比你更聪明。

    还有一种是叫火锅锅,浑身紫红色。你看到它就会觉得它就像一个古代的穿着铠甲的武士。它鸣叫起来能传出几里路,十分响亮。

    石门子不仅是春天的第一个蝈蝈的诞生地,也是秋天霜冻来临前最后一个蝈蝈的消失地。

    当白露来了以后,万物萧杀,所有的昆虫都没有了声音。但在石门子上面总还有一个蝈蝈,会在中午的阳光下大声的歌唱。那种自信,那种对寒冷的蔑视, 你会觉得在生命即将结束前,这种歌唱多么的悲壮。

    这个悲壮的声音一路传到屯子里的伙伴们耳朵里的时候,我们发誓要捉住它,看一看秋天的最后一个蝈蝈是什么样子。

    我们十几个小伙伴顺着它的声音,爬上了石门子,跑到了离它有五、六米远的地方停下。我们围成一圈,观察它在哪里。在一小片茂盛的蒿子尖儿上,这只秋天最后的一个蝈蝈披着紫铜色的铠甲站在枝头在傲然的歌唱。它没在意我们,没在意这十几个人对它的威胁。它仍在旁若无人的歌唱。

    我们十几个人凝视了有十几分钟,大家对这个无畏的蝈蝈充满了敬意。但是大家还是决定捉住它,看谁能把它捉住。因为大家知道,即使我们不捉住它,明晚的一场清霜一样会要了它的命。也许我们捉住它,放进屋里还会多活些日子。

    当它唱累了,停下了歌唱的时候,我们十几人一拥而上,用身体将这片蒿草压倒,然后把压在身下的蒿草一点一点的拨开,终于在蒿子的下面喜贵捉到了这只秋天最后的蝈蝈。

    喜贵双手捂着蝈蝈儿欢跳着:我捉到了,我捉到了!

    伙伴们非常的高兴,大家欢快的往回走。突然,牛老虎在后边喊了一句:狼来了。“狼来了”是我们小伙伴互相恐吓最常见的游戏。于是一行人就奔跑起来。石门子上的小道窄的只能容一个人奔跑,不知谁用两边的草结成了结,成了绊马锁。跑在最前面的人摔倒了,后边的人跳过去。一行人从石门子上头跑下来,跑到了小屯的北头儿。大家都喘着粗气,嘻嘻哈哈的打闹。牛老虎说:喜贵,我看看你的蝈蝈呗。喜贵把捂着的双手稍稍欠开了一个缝,想让牛老虎看他这只珍贵的战利品。

    可是牛老虎突然用手啪的一下打在了喜贵的两手之间。蝈蝈掉在了地上。喜贵哭了,捡起了他心爱的战利品。

    这只秋天的最后的蝈蝈还是在老虎的爪子下死掉了。

    多年以后,这只秋天的最后的蝈蝈带给我的欢乐和悲伤,一直印在我的脑海里。

    那是我童年最难忘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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