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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六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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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上小学的时候,爷爷都死了两年了。爷爷死的时候我懵懵懂懂的似乎明白点什么,哭得很伤心,跟着起陵的爬犁跟了挺远,后来二叔把我抱了回来。我不愿意去上学,不愿意和那些给我起外号的孩子在一起玩,就喜欢在后园的树下跑来跑去,或者爬到树上。放学了,那些孩子就喊:小苟,小狗崽!除了我爹大苟,我妈,我奶,死去的爷爷老苟没人叫我大铁。我十分讨厌这个姓,想随我姥家姓。奶奶就去找校长纪少华,校长劝奶奶:“坐不更名,站不改姓。姓啥是祖宗传下来的,姓苟也挺好的,那啥秦朝就有苟富贵,无相忘。”校长把知道的这点文词都用上了。奶奶听的云里雾里,咋么咋么嘴感觉就是不能改的意思。回去一狠心就和大苟说了原委,大苟一气就从杖子上撅下根柳条,让我背上奶奶用一条新手巾线抽成的书包,书包里装着废纸订的本子,2分钱的麻杆儿铅笔,连打再吓唬,赶猪一样把我赶到了学校。

    屯中的小学在村的西南角,离家就隔着一趟街(gai)。屯子总共有一百多户,分前后队。前队叫三队,后队叫四队。也就是靠屯子南半部分是三队,靠北的部分是四队。我家住的是四队,是整个屯子最北面,而且是最后面也就是最北面的那趟儿房子。屯子把一趟儿房子叫一趟街(gai),把去县里镇里甚至是乡里都叫上街(gai)(gai上声)里。我家这趟街(gai)从东头往西边数:第一家是付云伍家,挨着他的是老胡家。老胡家很多年前就已经搬走了,房子坍了扒了就归付云伍家了,老房号就种园子了。挨着就是老袁家,袁宏信。然后是老马家,马义家。挨着就是一条主道,屯中通南通北的大街(gai),一说上大街(gai)就是指它。然后接着是老张家,张老五家,我论着叫五爷。他有个耳朵没有了,据说是胡子绑票用筷子给夹没了。然后接着是张老八家,我叫他八爷。然后就是我家。西院就是赵广举家,他家里的喜贵和我同岁。接着是何宝福家,何三和我年龄差不多。接着是老邱家,下一家是二姑家。再往西是牛老八家,我也叫他八爷,他的老儿子老虎比我大一岁。再往西是李金仓家,金仓家的后院就是老常家,就是大队支部书记常德生家。金仓家在这趟街(gai)提前了一点儿,常德生家错后了一点。反正从街(gai)东头儿往西头儿瞅,还算顺溜。金仓家西院儿还有一家,就是原来吴振祥的那个房子,现在的范兴吉家,也是这趟街(gai)的最西头儿,到头儿了。金仓家的前头,就是南面儿,是四队的场院。场院很大,四周都是用土插起来的围墙,有一人多高。场院中间呢,是看场院的房子。挨着场院的东边就是学校了。学校是三间草房,黄泥墙。南面是一个操场,黄土垫的,很平整,一南一北竖着两个只有球框没有球网的木头篮球架子。操场的西侧北面挨着场院的位置是木头搭的两个简易的厕所。

    操场下向西下个小坡是一小片草地,过了草地,西南面就是一个小水库。库里有些小鱼,胖头、泥鳅之类。伏天里总有一帮大点的孩子在里面洗澡,或在岸边打闹,在水里变换着我后来才明白的姿势,什么狗刨啊、飘扬、扛水、扎猛子等。

    操场的南面坡下有一石头的半米高的小城皇庙,上课有时就能听到有人来庙上给死人烧纸钱的哭声。再往坡下就是三队的大粪池。三队在这儿沤肥,挖了很大的几个池子,把牲口粪,队里猪粪都拉到了这里,灌进池子里,再上山拉来黑土盖上。上课刮南风的时候,臭味就顺着窗户直接灌进了教室里。

    全校只有一个篮球,一个足球。大孩子能玩到。像吴显军,李长国他们在操场上打蓝球、踢足球有时一使劲球就顺着坡滚进了粪坑。他们就捡个棍子到坡下用棍子把球巴拉出来,巴拉到水库里去洗。

    我的一年级老师是村里的小张福,说话有点结巴,一条腿不太利索。干农活跟不上,队里就安排他来教我们这些孩子,用前队队长朱四阎王的话说:你也干不了啥活,就哄孩子去吧。小张福啥都教,语文、算术、唱歌、画画,就不教体育课。体育课就是把孩子放出去,到操场上玩。小张福教我这帮孩子唱歌,鬼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识谱。反正上课时举着个歌本,煞有介事的唱都来迷发搔,孩子们也跟着南腔北调的都来迷发搔。反正他唱一句,我们就跟着唱一句。他唱了一句:高梁战革,唱!我们就跟着稀里糊涂地唱:高梁战革!

    上课的时间也没个准。老师来了就上课,不来这帮孩子就像群猴子似的闹。经常是追着跑来跑去,男孩子有时也摔跤。宋忠文和张富就经常在教室里摔跤。教室是黄土地,两人一摔,满屋灰土扬场,对面看不清人。有一次宋忠文已经把张富按在了下面,小张福进来了。同学吓的都回到了座位上。宋中文和张富没察觉,老师上去对宋忠文的屁股“噹”就踢了一脚。宋忠文以为是同学,回头骂了一句:“操…”,后面没骂出来呢,张老师就回了一句“你操谁?”,吓的他们俩半年没再敢摔跤。

    张老师性格很好从不体罚学生。有一次我和芮忠平值日,放学了打扫教室。黄土地一扫,满屋尘土,没地方打水,就用铁锹撮雪,端进来,撒在地上然后再用笤帚扫地。地中间有一个土坯砌的取暖的炉子。早晨把炉子火生起来,一天用来取暖。放学了,炉膛里只剩下一些没有火苗的炭火。我端着一锹雪往地上撒的时候,一些雪就掉在了炉盖上。滋滋的作响,雪变成了水点儿,水点沸腾变成了蒸汽。“好玩,太好玩儿了!”芮忠平欢叫着扔下扫地的笤帚跑了过来。“是挺好玩儿的哈。”我回应着,把锹里剩下的雪一谷脑倒在了炉盖上。“嗞!嗞!”响了几声,“咔”炉盖炸了,变成了两半。我们两个孩子吓傻了,一副炉盖好多钱啊。你瞅瞅我,我瞅瞅你,慌忙把地扫完了,背着书包各自回家了。第二天上课了,我们俩个把炉盖炸了的事情报告了张老师。老师生气了,急了,也就把我和芮忠平叫过来:“上前面来!”两人低着头,红着脸,惴惴的挪到了黑板前面。“转过来!”俩人低着头转过来,不敢抬头看对面的同学。对面的孩子们叽叽喳喳嘻嘻哈哈的指点着我俩。“立正!”张老师走过来,满悠悠的伸出一只手,攒紧拳头,狠狠的向我的脑门儿怼过来,我吓的紧闭着眼。拳头在过来的过程中,我甚至都隐约感到蹭到了我的头皮。可是在这瞬间老师的最下面的大拇指从拳头缝里探出来,在拳头要与脑门接触的时候,大拇指已经伸直,拳头的位置也提升到脑门之上,这样拳头和脑门的接触就只有大拇指的指头。张老师的大拇指点在我的额头上的时候,来势汹汹的却只用了一点点向上的力。我的额头在大拇指力的作用下向上扬起的时候,伴随着张老师严厉的批评:“你,你怎么地,啊?”我在经历了眼前伸来的拳头又被大拇指力点到额头,加上耳旁严厉的呵斥,心里一激灵,眼泪就出来了。感觉这个过程如同头上响了个炸雷,等待着倾盆大雨从头浇下,却听到老师温柔的说:“回,回去吧。”

    3月1日新生开学没上几天课,就到了六一。六一前是板上钉钉雷打不动的每年一次的野游。内容就一个-登山。校长纪少华想好了日子,把王全国,张国臣,小张福,朱老八这几个老师叫到了一起,定下了日子。王全国老师那天负责集合队伍,把红旗,锣鼓准备好。提前找好几个会吹号会打鼓的高年级学生练一练。张国臣老师负责夺旗和抓特务。明天去二河买点田字格本,铅笔,回来再多裁些纸条。纸条上写上美国特务,台湾特务等。找到写美国特务的就是一等奖,回来发个田字格本;找到写台湾特务的纸条就是二等奖,回来发支铅笔。朱老师负责伙食。区仓库把校去年田地打的黄豆称(yao一声)几斤,去四队豆腐房多换几块大豆腐。张国臣老师去二河再捎回几瓶啤酒。

    小张福回到教室就传达了纪校长的指示:“啊,放学之前我说,说个事儿啊。下礼拜一咱,咱们去北尖山老道洞野游,回家都要跟家里说,哦说。要穿白衬衫,蓝裤子。没白衬衫别的别的色的也中,蓝裤子都有吧?”大家回答有。“都让你妈把,把衣服洗净了,鞋刷干净了,最主要的,把脖子洗,洗。打点胰子,好好搓搓,别跟车,车轴似的。把手指盖都铰铰,别整的里头都是黑泥。让你妈给你做点好吃的。下午晌就不上课了,回家去预备吧。”听老师说完,孩子们欢呼雀跃乐开了花。

    我也背起书包一路小跑回到了家。一进院就喊:“妈,妈!”

    妈从外屋地一脚门里一脚门外探头说:“啥事儿?”

    “学校下礼拜一去野游。”

    “野游就野游呗,吵吵啥。”

    说完妈就进了屋,我也随后跟进了屋。“妈,给我带点好吃的呗。”我说。

    “咱家有啥啊。” 妈故意阴沉个脸。

    “妈!”我急的脸都红了。

    “中。”妈看儿子小脸红了,紧忙说。

    礼拜一早上起来,妈切了半颗酸菜,锅台旁边的土堆里扒出了几个鸡蛋大小的生了芽子的土豆。点着了灶坑,架上柴火,用小羹匙倒了点豆油倒进了锅里。又在去年夏天回娘家时,姥姥给的一罐头瓶猪油现在只剩个底儿里用筷子挝出黄豆粒大小的猪油,紧跟着豆油放进锅里。趁着锅还没热,紧忙把土豆条和酸菜丝一并倒进了锅里,不然火上来这点油都不够锅吃的。锅填上水,撒上盐,切了一轱辘山花椒藤子扔锅里。然后进屋把木箱子里头的米袋子拎了出来。去秋生产队一个人分了5斤稻子,6口人30斤。奶奶和老叔自从爷爷死了就单过了。爸在门前碾房自己推的碾子,稻子碾碎了皮,又用扇车过了一下,大米连着碎米有那么二十来斤,过年焖了一锅大米饭,我们几个孩子像狼崽一样吃的欢实,爸妈没怎么吃。现在米袋子就剩了个底儿。原来想留着多咱来人去客(qie三声)的招待客(qie三声)。妈用碗崴了半碗米,用水瓢轻轻的淘了一遍,倒进铝饭盒里,填了水,用手指节试好水,放上爸从山上砍来的木头锅叉。又把昨晚发的苞米面撒了些面起子,挽挽袖子反复的揣了起来。随着金色苞米面上下搅动,越来越变得柔软蓬松,锅边的菜滋滋啦啦上了热度。妈左手抓起了一块鹅蛋大小的面团放进了右手,右手又把面团放进了左手,两手交替着倒了五六个来回,面团最终在妈的左手里被一下子贴在了锅叉的旁边。这样左一个右一个的锅里四圈菜的上边就贴满了金黄的饼子。

    饭有了,妈捞了个板凳在院子里摘着昨天在前队老杨家要来的一把韭菜。

    阳历五月末家里园子里韭菜才有一揸长。妈割了这绺韭菜,又把攒了好几天的3个鸡蛋打了,炒在一起。然后把蒸好的大米饭盛出了半小碗留给了弟弟妹妹,又往碗里拨拉了一点韭菜鸡蛋。

    我背着饭盒一瓶什锦汽水乐颠颠跑到学校时,操场上稀稀拉拉的站好了队。不时有孩子相互打闹。站在队伍最前面的是旗手,四五面红旗在竹竿上飘扬。张国臣老师已经带着几个人提前出发上山了,他们的任务是在爬山的路线上,树根下、草棵里、石头下、树杈上藏写了美帝特务、台湾特务的纸条。

    大部队从操场出发,穿过屯子,吹吹打打的向北山走去。前面是红旗,接着是大鼓,那种挂在腰间立在胸前的大洋鼓,打起来“嗵,嗵”好远都能听到的那种。接着是几个号手,滴滴答答的吹着曲,配合着鼓点。打鼓的旁边还有两个大嚓,七差咔嚓的。

    出了屯子不远,鼓乐就停了下来。一是土道上不注意就会崴脚,还有就是离开了屯子也没人听了。排好的整齐的队形变得松散,哩哩啦啦的。有的用牙磕开了汽水瓶盖,悄悄的抿上一口,咋么一下,如同酒鬼喝到了佳酿。没有汽水的也拔出点滴瓶子的胶皮塞,喝一口用糖精或者醋精兑的三精水。大部队走到北山下的时候停下来,围着山根大致的排好了队伍。

    王全国老师从兜里掏出了发令枪,又掏出个炮子安好,喊了声:“预备”,有胆大的学生已经跑出了队伍。“啪”的发令枪响,大家一窝蜂似的往山顶冲锋,谁跑的最快,谁就最有可能在山顶抢先夺旗。跑的慢的感觉夺旗无望,就慢了下来,在树根下、草棵里、石头下、树杈上找纸条。纸条是彩色的,有的被团成了团,夹在树杈上;有的被压在石块下;还有的被藏在草棵里,特意漏出一点。我跑了几步,到了山坡上手脚并用,还是比别人慢了许多。有的人登上了山顶,举着红旗在山顶呐喊,我还在半山腰。附近的树根草棵石头都被人翻过了,我只好把眼光投向树杈。当我气喘吁吁两手空空到山顶的时候,老道洞四周都坐满了人。我在边上找了个地方坐下来。老师们已经开饭了。5个人围坐一圈,中间铺着塑料布,塑料布上面摆着校田地打的黄豆换的大豆腐,旁边是一碗大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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