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后园
游移的目光还是停在了牛振生家,我家的原来的老房子的位置。
老房子是在没有我的时候爷爷盖的三间泥草房。那时候小屯儿人家没有这么多。买的房号加前后园子就很大。在小屯儿是最靠北边的大道,东边挨着张八爷家的第三撮房子。在农村,有的大门正中开,进大门两侧是木杖子,杖子里面是菜园;有的靠东一侧开大门,西侧是杖子和菜园。我家就是靠东侧开。大门进来靠东杖子有一个苞米架子。就是四根柱子架起来,用木头横着连成一体。下面离地一米多高的四个横梁,上面四个横梁把四根柱子连在一起。下面的四个横梁中间樘上木头,上面横梁上起脊苫上羊草。上下横梁间再钉上细木杆,用臻杆别成紧密的帘子。这样一个下面是铺好的木头底,四周是臻杆别成的帘子,留一个小门,用来存放苞米棒子的苞米架就做好了。这也是小时候和云凤还有亚光我们三个表兄妹过家家的地方。
大门西侧就是前园子。园子四周是夹好的杖子。前园子爷爷栽了一墩刺玫瑰,小屯儿里唯一的一墩。不是山上单瓣的野刺玫,是多瓣的开出花来厚厚的一朵朵,香的蝴蝶和蜜蜂围着嗡嗡叫的那种。
前园子外面挨着道的西南角是碾子房。四根柱子,上面四个横梁,横梁上是羊草苫的房顶。四根柱子中间三面是拉和辫子的土墙。碾房中间是一个大碾盘。下面是用石头砌成的墩,墩上是直径两米多的灰白相间的花岗岩碾盘。上面布满斜纹的凹槽。碾盘正中是一个比拳头还要粗的一个柱子,连着一个木头的四框,四框中伸出一根有一米多长。伸出的这根拉磨的牲口套就栓在这个上面。没有牲口的时候人就推着这根木杆带动碾子碾米。
老房子的后园,当年那里种满了果树、梨树、李子树。果树有大秋,红海棠。
大秋分早大秋和晚大秋。早大秋沙脆,有一点儿小苹果的味道,阳历8月份就能吃;晚大秋不行,要等到白露。白露过后,晚大秋果儿上个个染了一层白色的霜,细看还有些小水珠,果的阳面红的象小丫头的脸,背面却绿的比叶子还绿。咬一口,脆、甜、还有一点酸。这时候是该收果子的时候了。登梯子,上树,剪果。果子劈里啪啦往下掉,孩子在树下往筐里捡。偶尔掉下的果儿会砸在孩子的头上,孩子就会带着哭腔喊一声,或咧下嘴。把果儿倒进木箱,四周垫上牛皮纸,然后挖个坑,埋进地下。下头场雪时,再挖出来。那时果儿都冻透了,放进仓房。腊月没事的时候或晚上,用水瓢拿进来一些,用凉水一缓,吃起来,软、凉、甜、酸,那是整个冬天里最甜美的水果。
整个夏天秋天后园最好吃的还要数李子。李子有干核李子和水核李子。仲夏时节,干核李子在树尖儿上晒得通红。有时候,我会蹬着树杈爬到树的高处去揪这些成熟的李子。干核的李子是半红半绿的,或者半黄半绿的,酸、甜,用手微微的一捏,整个李子就两半了。熟透的水核李子是黄的,整个是黄的,绿的是没有熟透的。如果头晚下雨,第二天早上李子就会掉得满地。每次爸都会穿着大裤叉子从后窗户跳出去,拿着葫芦瓢到树下去捡被风雨摇落的李子。再从北窗户跳回来,钻进被窝,用手蹭一蹭金黄的熟透的李子,递给老婆孩子。李子扔进嘴里,一咬满嘴汁水,吐出李子核儿,满嘴凉凉甜甜。
后院的梨树很大,是爷爷当年从山上挖来的,现在长成了参天大树。小时候总爱抱着大梨树望天,看着树尖插进云彩里。春天时,满树白花,风一刮花瓣飘落,下雪一样。奶奶说你爷爷栽树的时候说,他栽的树是给你吃的。他刚看到我能吃树上的果子就死了,死时他60岁,我6虚岁。从此每年我都能吃到用黄蒿捂得熟透的酸甜酸甜的山梨。
根据奶奶的描述,这么多年自己出生的情景好像慢慢的在脑海里复原了出来。那时候是阳历4月末的一天。北大山开始变绿,阴坡都长出了嫩草芽子。奶奶管爷爷叫孩子他爸,自从老妈进门,这一称呼就被剥夺了,因为儿媳妇管儿子也叫孩子他爸。当着儿媳妇面奶奶就干脆叫爷爷为&39;哎’。
那屋老妈哎哎吆吆的要生,老爸找人套车去接老牛婆,爷爷就扛了把镐头出了门。奶奶问了句:“哎,你干啥去啊?家里没人不行啊”,“你管我干啥去,你在家不就行了。”言外之意是儿媳妇生孩子,老公公在家不合适。爷爷说完扭头就奔了北山。
爷爷早就撒目好了,北山半阳上有几棵半大的山梨树,还有东北沟里老裴家房旷子里头的几墩李子树。老裴家搬走了,房子也塌了,四周的园子也都长了一人高的蒿草。这几墩李子树结果好吃还年年开花,年年结果。爷爷还跟南岗子老张家要了几棵果树苗,再栽几棵梨树李子树后园子也就满了。
爷爷扛着树苗进院子的时候,脚刚迈进大门柱子底下,屋里就传出了我的哭声。“哇!哇!。”嘹亮,有劲小子,肯定是小子!爷爷把树苗扔地上就奔向屋里。这时老爸从屋里迎了出来。“爸,生了,生了!”爷爷窜了几步站住了,脑袋也平静下来了,这时候进屋里不方便啊。于是嘴里不停的“喔喔”了几声算是对他儿子的回答。
这时正是晌午,屯子里鸡也好像睡了,狗也不汪汪了,静静的只有我这个新生的娃娃&34;哇!哇!&34;的哭声有节奏的从屋里穿出来,象片云彩在屯子的上空飘荡。远处传来“叮当,叮当”铁匠炉挂马掌的铁锤和通红的铁条敲打的声音。这声音清脆,悦耳,和刚才孩子的哭声柔和在一起,像首独奏,又像一首乐曲。
“爸,给你孙子起个名吧”老爸的话把爷爷从音乐的陶醉中唤醒。爷爷听过老爸的哭声,当时也很喜悦,却掺杂着一些烦,怎么也没有今天听孙子的哭声悦耳。如果说孙子的哭声是天籁,那儿子的哭声就像青蛙叫,叫一两声听着很舒服,时间长就心烦的要命。此时爷爷沉浸在天籁里,脚也仿佛踩在云彩里,飘飘的,从没有过的舒服。远处平时听着就烦的“叮当,叮当”的打铁声今天就如同“梵婀玲”,不再单调,不再生硬。
“那就叫海臣给起个名吧”
海臣是我的二叔,当过侦察兵,就是特务连。有文化,有见识。爷爷觉得二叔起的名字能给他的孙子带来好运。二叔给我起了大名,爷爷说,小名我来起吧。爷爷听着铁匠炉挂马掌的铁锤和通红的铁条敲打的“叮当,叮当”声音就说,叫大铁吧,命里硬实。
我落地的时候,西院的喜贵,前队的志忠,肖仁忠,付忠贵,朱少玉,纪殿东…女的有刘相茹,吴云霞,张艳杰,还有大姑家的四表姐云凤,都是那一年噼里啪啦,叮叮当当的落了地儿,小屯儿里一下子就多出了一帮丫头小子。
爷爷每天添了一样活计,就是听孙子哭闹,那小声音在他心理比蜜都甜。每天挎一筐积好的粪肥到地里,再摘点豆角,扒点土豆回来,在后园树下坐着摘菜,看着树上的叶子和稀拉的果实,想象着孙子吃着自己栽的树上的果实,心里充满了幸福。
我三岁的时候,房后的果树、梨树、李子树都已经长的挺高了,陆续开始挂果了。爷爷抱着我敞着怀,坐在后窗台上,时不时地摩挲着孙子的头发,再亲一下小脸蛋,远处看就像动物世界的老猴和小猴。
那排梨树,长得比果树高了很多,排起来象士兵列阵,很威武,有的树尖高过了房顶。夏天凉风从南窗吹过来穿过北窗,凉凉得让人浑身舒坦。树叶仿佛也在享受这种舒坦,会发出淅淅碎碎的响声。爷爷十分享受这种生活,这是他一生的最高享受。大孙子抱在怀里就像捧个金疙瘩,此时需要把心扒出来给孙子,他都能做到。爷爷看着满园的果树,想着我出生时他到山上挖树苗的情景,感觉栽树这件事是他这辈子做得最有意义的事情。即使自己哪天死了,不在了,这一园子果树还在,孙子吃着果子的时候就会想起他这个爷爷。于是嘴里就不自觉地嘟囔起来;大孙呀,爷爷种树的时候就说,我种的的果树是给我孙子吃的,现在真的能吃了。我听着爷爷的嘟囔,好像听懂了似的,点了点小脑袋,把小手里的李子唆了一口,咧了咧小嘴。
后园爷爷栽的树里面,最酸的是海棠,最好看的也是海棠。夏天的海棠果儿是很酸的,用奶奶的话说,叫饿(ne四声)(屯子人说话总喜欢在名词前加个声母n,把大鹅叫大鹅(ne),饿了就叫ne了了,棉花叫niao花)酸饿酸的,酸的倒牙。孩子大人谁也不吃。海棠好看是秋天的时候,树上的海棠叶子都掉的差不多了,就剩满树枝子的海棠果,一嘟噜一嘟噜的,压的树枝都弯弯着,像成串的红宝石。爸爸蹬了梯子上去,用剪子把海棠果卸下来。妈把满地的海棠果捡进簸箕里,再倒进笸箩里,把海棠果用刀一切两半,用针线穿起来晒成干儿,挂到房檐下面的横杆子上。多昝等冬天没啥水果吃的时候,再把海棠果干儿放到茶壶里,浇上开水。等果干泡软了,泡出甜味了,再倒出泡过的水,真的是酸酸甜甜的好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