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追求完美

    二十七号早上七点，李老师满怀期待地开车带我上了高速公路。刚过出京收费站，去接方乙的汪丁就驾车追了上来，还特地打来一个电话。

    “李戊，我很快就追上你了。”汪丁说，“我和方乙正在讨论给领导审片的事呢……为了大局考虑，我建议你不要给领导看‘完整版’了。一会儿到宾馆，我帮你快速剪个‘精华版’吧？”

    李老师思索片刻，问：“素材量很大，估计你的笔记本电脑带不动！要不你写个文档，我找人按你的要求剪？”

    汪丁回答得很坚定：“就用你手里的文件剪，不会我教你……”

    电话挂断后，李老师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我好奇地问：“汪丁不会是为得到‘无水印成片’而耍什么花招吧？”

    李老师回过神说：“我们十来个人忙活了小半年，还有点外包……咱们至少得拿齐四款吧。”

    我问：“汪丁还差咱们多少？”

    李老师说：“四款还差二十多万，五款还差十三万五……”

    听到这里，我从后排座上拿起书包，抱在胸前。拉开书包拉链后，我指着里面“压过水印”的黑色硬盘和“没压水印”的白色硬盘，说：“老师您看，我早有准备！”

    在路上，我和李老师聊起行业内层出不穷的“鬼故事”，不知不觉就抵达了明珠出口。那个国道上蒙尘的路牌已被擦拭一新，而且还在下面增加了几个指向“旅发大会演出位置”的临时路牌箭头。我们停好车后，来到了明珠宾馆的服务台前。方乙和汪丁报出一个神秘人名，免费开了两个vip套房，而李老师只能自费为我俩开了个双人标间。方乙走在前面，汪丁帮她拖着行李箱。随后，汪丁将我和李老师领进了一间商务套房后，他转身跟着方乙去了另一个房间。很快，汪丁退了回来，将门虚掩上，然后掏出笔记本电脑放在写字台上，又伸手问李老师索要影片文件。我紧张地从书包里掏出了“压了水印”的黑色硬盘交给汪丁。汪丁接过硬盘后连上线进行拷贝。与此同时，李老师打开了他的笔记本电脑。过了一会儿，方乙换了一身轻便衣服坐在我们身后的沙发上。当汪丁把影片拖进剪辑软件播了一下，他惊讶地发现影片仍带有水印。他刚想有所表示，但又被身后来自方乙的视线钉死在原地，也没说出个什么。

    我问汪丁：“你我谁剪？”

    汪丁撸起袖子说：“我自己剪吧，你帮我提供素材。”

    当汪丁和我上手剪辑时，李老师走到了窗边，俯瞰着街景，陷入回忆。我猜他回想起了自己初到明珠采风时的满怀期待，以及第一次去文广新局看到“大铁塔和小花园”时产生的奇思妙想——果然是谁也奈何不了。

    方乙坐在一旁，一边用遥控器换着电视频道，一边给出一些剪辑建议。而汪丁则附和着方乙的观点，同时向我索要着下载所需的素材。

    在剪辑的过程中，汪丁不时地夸赞方乙，夸他眼界开阔、胸怀宽广，并表示他对其他项目还从未如此上心。随后，李老师也加入了进来，先是夸赞汪丁智力惊人，智慧的大脑堪比多线程顶配cpu，不仅能一芯多用，而且还运算得又快又稳，然后他又嘲讽了自己的愚笨，说自己脑子线程单一，还时常散热不足。

    “其实我也是笨人！”我摘下遮阳帽，露出看守所里才有的一脑袋青茬，说，“为跟上领导们的步伐，我特意剪了一个好散热的光头！”

    方乙听后发出了如银铃般清脆的笑声。

    汪丁对李老师打趣道：“有我在，你倒是轻松了。”

    “能者多劳。”李老师靠窗说道，语气中透露出一种谦逊和认可。

    “揍你——少来。”汪丁以开玩笑的口吻回应，避开了方乙的注视。他偷瞄了一眼李老师，然后用手比作手枪，对准屏幕上的“水印”狠狠地开了一枪。

    注意到李老师手上没活，只是在一旁帮闲抹嘴，于是方乙便邀请李老师去参观她的豪华套房。

    李老师跟随方乙走进另一间套房，方乙转身去了卫生间。李老师环顾四周，发现这个房由雕花的镂空窗棂巧妙地分隔了内外间，不仅豪华宽大，而且充满了生活情趣。卧室的吊顶运用波浪线做出灯池，珠帘纱幔垂在淡粉色的大圆床的外围营造出风花雪月的感觉。由于房间设在楼道尽头，这里没有一点声响，有的只是纱幔的轻摆和香气的萦绕。一幅美女油画挂在床背上方，显得格外引人注目。李老师很不解在此挂上一幅美女油画是要表达什么意义？于是，他仔细端详起来，先看手脚，再看身材，最后是五官，差点还遗漏了肚脐眼和马甲线。李老师试图以尽可能简洁利落的手法解开她给出的征兆，也怕被人拆穿心思，质疑他的含糊其词……错把“理解”当成了“解开”来用，进而逼他当众蒙羞，然而当众撕毁“互不嘲笑条约”是该有多么的不合时宜。

    卫生间的门悄然开启，方乙走了出来，她似乎抹了些香脂，手中还握着微湿的发辫，整个房间都弥漫着一股花香和潮湿的味道。

    方乙转过身，从镜子里对李老师说：“李戊，我知道技术团队都是你在管。你跟我说句实话，你们做的影片不会出事吧？”

    李老师回答：“影片也电不死人，起码出不了人命吧？”

    方乙微微皱眉说：“你这标准也太低了……”

    李老师认真地说：“你记着，末了把账结了。”

    “这还用说？”说罢，方乙带着李老师走到客厅，那里的灯光柔和，中式家具显得富丽堂皇。方乙打理着她闪着琥珀色光辉的浓密头发，一气呵成编好发辫，动作灵动而麻利。

    方乙对着镜子满意地欣赏着自己花篮般的秀发：“我可是个追求完美的人，对品质的要求很高，估计你也能看得出来……”

    李老师和方乙有一搭没一搭尬聊着，直到他们离开了这浮光掠影之地。

    就在李老师暂时离开这段时间里，我和汪丁为剪片标准而陷入了争论。汪丁设定了异常苛刻的工作标准，却又为缺乏必要素材而不断妥协。造成这种困境的根源显而易见，因为所有的关键素材都还在公司的台式电脑的硬盘上飞旋。在离开北京前，李老师还曾为此提醒过汪丁。

    随着下午的时光匆匆流逝，我终于粗剪出一份十来分钟的“精华版”影片。在准备输出文件时，方乙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放弃了这有损无益的想法，转而鼓励我们以更加勇敢的态度，向书记、区长和局长展示三十分钟的“完整版”影片。正当我为她的朝令夕改而挠头叹气时，方乙已经打通了电话，询问我们何时前往现场进行安装调试工作？

    “明晚再过来吧……”一个年轻男声说，“投影机的拼接融合还没调完，我们准备干通宵了。”

    在太阳落山前，我们还是来到了城西河东岸。天上的云被染得通红，红光刺得人睁不开眼。这条小街到处都在悬挂条幅，商铺的牌匾也统一了规格。工人穿着脚扣，正在电线杆上悬挂着“京畿市旅发大会”和“红盘加推再归来”的双料标语竖幅。路南吊车林立的天际线下，有几栋盖到一半的钢混框架矗立在路旁。在一栋神庙似的售楼处门前，大喇叭广播道：“抢房开始！”一群买房人手持传单，不管不顾地涌入售楼处大厅。保安们紧张地维持秩序。售楼小姐不断招呼大家排队领号。因为有人互不相让，为争一时之气，竟发生了口角。沙盘上方的液晶大屏上，房价逐年上涨的趋势图被一张张成交喜报频频刷屏。

    随着刺眼的红光逐渐变得柔和，汪丁和李老师决定靠边停车。我们穿过小公园，走向那布满栏杆的入口。途中，一排写着“小心玻璃”的宣传栏吸引了我们的目光。走上前去，可以看到上面印有公园的地图和水幕电影介绍。

    从地图上看去：河道中间是水幕喷泉、东岸边是观礼台和木屋风车，公园外面还设有咖啡厅、甜点屋、休息厅、花店和书吧，然而公园外面的这两排建筑还尚不存在。

    水幕电影分为五个篇章：“京畿要塞、文化瑰都、丝路走廊、京畿新城、快乐舞台。”

    水幕电影介绍写的是：“星空呈梦幻·水幕秀明珠。彩光挥洒，银河璀璨，幻影凌空，嫦娥羞颜……”

    汪丁说：“这个挥洒用得好。”李老师说：“这个羞颜用得妙！”

    方乙感叹：“没想到局长还是一位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