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专家审核大会

    局长和五位专家看得相当认真，有人举目沉思，有人则记下笔记。随即，李老师继续回想起两个月前，黄局长僵直着舌头，打出一记饱嗝，在闫甲和张姐的搀扶下，他迈开太空步率众人走出包间时的模样……当时，李老师和陈夕曾向局长承诺过，会参考一个叫啥猫的大片儿？然而，到底是《蓝猫淘气三千问》，还是《功夫熊猫》？陈夕对此没有底，李老师则更是迷茫。尽管他们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了十多年，拥有了精湛的制片技艺，但生存的压力却让他们逐渐丧失了创作初心。不过，在那个晚上，当李老师和黄局长碰杯时，一种强烈的创作激情再次在他的心中燃烧起来。

    这位文史专家年约七十，须眉花白，面庞红润。他佩戴一副宽边老花镜，长绳自脑后垂落，增添了几分学者的儒雅。藏在镜片后的眼神，满载着殷切与专注，犹如繁星闪烁，显得格外有神。紧闭的嘴角，透露着他惜字如金的性格，想必，他讲出的每一句话都承载着深厚的智慧。无疑，这是一位资深且专注的老学者，令人敬仰。

    “一，两个骑马对打的人，建议加上名字。二，折扇翻花那里，可以把明珠的过往、今昔、未来的画面都加进去。三，茶马古道，缺少运输艰辛的历史画面。总之，就是画面太过于抽象，能不能实打实地科普一下明珠的文化、艺术、历史等。”

    李老师认出，这位老学者竟是他拜读过的明珠民俗资料书的作者之一。这让他不禁感叹，如果能在项目初期就遇到这位专家，并有机会向他请教，那么对于影片创作必定会有极大的提升。然而，如今影片已到了收尾阶段，这位专家的突然出现，让他感觉仿佛时空错乱，前期设计的探讨似乎来得迟了一些。

    李老师恭敬地说：“您的宝贵意见，我们一定高度重视。不过，水幕电影和电视科教片在内容和形式上确实存在一定的差异。水幕电影往往更抽象……但请放心，您的建议我们一定会认真考虑的。”

    这位工程专家看起来大约四十岁，也许实际上只有三十来岁。他的身材略显肥胖，但步伐稳健。他的眼神活泛，仿佛一台永不停息的旋转木马。而那时不时露出的窃笑，更是成为他标志性的特征之一，似乎在他的脑海中，总有着让人意想不到的幽默和机智。

    他拿起本子，刮了刮额头上的汗水，说：“我反倒是觉得，这个水幕电影要表达的内容太多了。历史、文化、民俗、建设，甚至包括冬奥会，都想一股脑加进去？有这个必要吗？”工程专家左右打量起其他专家，似乎在寻找共鸣。李老师颇有同感地记录着，并回应一阵苦笑。看到有人赞同了自己的观点，工程专家越说越起劲，索性抄起记事本当作扇子，“呱嗒呱嗒”地扇动起来。

    他对李老师说：“你们的苦衷我理解。好作品都是大道至简，大巧不工的……再者说，有必要在河边上弄个大喷泉，再架上投影机，组织老百姓来这里学科学文化知识吗？”

    沉寂的氛围被几声窃笑打破，即便没笑的人也都在暗地里憋着劲。局长轻咳了两声，意在提醒在座的各位保持庄严肃。工程专家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话可能有些过于直接，随即打圆场说：“自当我胡说，请各位见谅……”

    李老师说：“您说得有道理，水幕电影表情达意的能力确实有限。”

    这位高校教师五十岁上下，他应当是所有人中最严谨的一位，这一点从他的穿着和举止中就可以看出。他穿着整齐的白衬衫和黑长裤，每一粒扣子都扣得一丝不苟，连领口的钩子也没落下。尽管天气炎热，但这似乎更加助长了他学究一般的热情。他手中的记事本已经记了三四页，上面还标记了分秒。他翻弄着记事本，圈点着意见，一字不落地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建议。

    “五个篇章的音乐应当和主题高度契合。”

    “不仅要加字幕，还要加上解说。”

    “月宫中的航拍镜头，山野桃花、鲜食玉米得是明珠的，目前看不出特征。”

    “玉皇阁晒经，能否加一段‘唐三藏西天取经’的故事？”

    “明珠美食，是否要给饭店打上广告？”

    “……”

    一连提了十几条，具体而细碎。在这个场合，李老师很难与他细致交流，既然讲不清，索性不讲。

    这位剧团老师是位女性，四十岁上下，穿着发亮的雪白衬衫，套着花色坎肩，两道细弯眉下是一双有神的丹凤眼，一头发辫整齐地盘在头上，整个人显得很有艺术气息。

    “一，建议把握核心元素，知识点不宜过多。二，可以在现场用激光打出主题词，辅助观众了解情节。三，戏曲表演和配音对不上，要想法优化。总之，技术要高端，语言要通俗！”

    这位电台台长五十多岁的样子，长脸戴眼镜，衬衫配长裤，长相和身材都毫无特征，只是眼珠和喉结一并突出，一开口便是字正腔圆的播音腔。李老师还未答复上一位专家的提问，他便迫不及待地说道：“不能用古代战争的血腥镜头。不能用“万字符”这种争议标志。不能出现没有我国运动员颁奖的画面。你们要严加审核尽快改正，不能有任何松懈……”

    李老师想到，开篇的古代战争确实有“两人骑马肉搏厮杀”的镜头，已经用水粒子特效艺术加工过的办法来规避血腥暴力了，难不成要整段拿掉？李老师灵机一动，想到了弃卒保车的办法。

    “行！”李老师说，“把对观众射箭的那个镜头拿掉。”

    电台台长吹了吹保温杯里的水，然后仰头沉思，被眼镜片折射而变形的目光里，流露出一丝“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隐秘光彩。

    全体专家都发过言，轮到黄局长讲话：“哎呀！文化瑰都的片头里，有个大老鹰，这家伙翅膀一张，猛地一瞪眼，看起来阴森森怪吓人的！”局长渴求呼应似的左右探望着又说，“要是吓到小朋友那就不好了？你们把这段删了，重做一段吧！”

    李老师联想到老鹰狩猎的物种，界门纲目科属种，又打探着局长，争辩未果，既然局长格外关爱少年儿童身心健康，又坚决让我们执行，那就改吧……

    最后，黄局长话锋一转，要求针对片名以及五个篇章的名字，请专家们集思广益再做优化提升。

    专家们开始讨论起来，无外乎是“各项形势”一片大好，并以一成不变的语调机械地说着。针对影片中的篇章名字，黄局长捕获着大家随口而出的点子，由于黄局长做不了主，也就没定下来。

    李老师悄悄告诉方乙：“接下来，你讲两句？”

    方乙努出一副商务笑容，肯定着黄局长的良苦用心。一番甜言蜜语后，黄局长却不留情面地甩出一句狠话：“最终，影片达不到要求，我可是要扣你们钱的！”

    方乙的目光在黄局长的冷峻神情前败下阵来。到最后黄局长对方乙毫不客气地说：“把影片留下一份，我们还要再挑挑毛病！”

    电扇转过头，吹起了方乙的长发。就在她将被置于会场焦点的那一刻，李老师压抑着情绪，放下收拾到一半笔记本电脑，说：“再过十天，就出最终版了，加上今天的修改意见，我们一并改好交给您。”

    李老师和黄局长交锋了数个来回，毕竟文件在李老师手里攥着，黄局长不答应，也不可能明抢。只见黄局长黑着脸，把五位专家带出门外。方乙的本打算追上黄局长与他单聊几句，但犹豫了一下，等她回过神来，人已走得无影无踪。这场突发的“专家审核大会”就这样以一种仓促的方式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