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人人都是艺术家
在明珠拍摄的那段日子，陈夕萌生了放弃这个项目的念头。自从汪丁将他请入团队以来，项目的进展并未如预期般顺利，而陈夕的导演费也成了所有人避而不谈的敏感话题。恰逢此时，黄局长提议的一次“突击审查”，使得陈夕再次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之上。在陈夕沉寂的这十多天里，李老师正在双线作战，全力推进着进度。陈夕虽鲜少露面，但仍会在关键时刻来到公司，与团队探讨制作流程。一次，由于会议时间紧迫，李老师直接带他参加了项目会。会议一如既往在刘丙公司召开，主题是审查项目的阶段性成果，而方乙作为甲方代表出席了会议。会议召开得并不顺利，方乙在会上发了脾气，而陈夕也表达了自己的不满。散会后，刘丙只好私下找李老师低语几句，试图缓和紧张的气氛。转过天，李老师收到了汪丁的转账，终于补齐了二款。
李老师早就有种预感，觉得各级甲方可能会有所动作，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突然。昨夜，李老师用汪丁托人借来的一个激光投影机，对着玻璃隔断一遍遍地测试着水幕电影的配色规律。直到凌晨时分，汪丁打来电话，声音中带着几分焦虑：“方乙刚刚通知我，明天下午开会，我现在在外地赶回不来，这次开会的事就只能靠你了。”
李老师问：“是否带上陈夕一起？”
汪丁说：“当然得带上他！你们一定准时到啊！”
转过天一早，李老师接来陈夕，二人一同来到机房，并肩坐下一起研究起尚未完成的预演动画。尽管陈夕已经半个月没有参与这个项目，但他凭借着丰富的经验，很快就跟上了节奏，几句话便把握住了讨论和核心。
“风格怎么统一？”
“尽量都归纳成动态的符号。”
“颜色怎么用？”
“多用沙滩金，苍穹蓝。”
“专业！”陈夕说，“那我就主抓工作流程和汇报吧。”
“那得辛苦你和客户较量了。”
“客户如果添乱，你们就拿我当挡箭牌。”
下午两点半，李老师和陈夕准时来到刘丙公司。一踏入公司大门，方乙和刘丙就从总经理办公室迎了出来。方乙的神色严肃而忧虑，而刘丙则显得轻松而坦然。四人相互点头致意后，默契地步入会议室。简单的寒暄过后，李老师展开笔记本电脑，迅速连接上了会议室的电视。
李老师开门见山地解释道：“各位领导，由于预演动画还没做完，因此目前展示的版本是个未成品。按照我们的工作计划，预演动画还需要十天才能完成。所以部分镜头还没上色，有些镜头还没加音效……”
刘丙挥挥手说：“不解释了，直接看片吧。”
随着李老师的操作，预演动画投射到了电视屏幕上。画面中的色彩和细节逐渐展开，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然而，就在播放到中途时，方乙指着屏幕上一个尚未完成材质处理的镜头，突然皱起了眉。
她不客气地质疑道：“这是怎么回事？这个镜头怎么这么粗糙？”紧接着，她又注意到一个尚未正式配乐的镜头，不禁摇了摇头，讽刺道：“还有这音乐，怎么听起来这么俗气？”
随着方乙的连续批评，预演动画在播放完第三章后，戛然而止。
方乙身体向后一靠，脸上写满不悦，她抱怨道：“这就完了啊？进度也太慢了吧！合同都签了一个月了，怎么才完成了前三章？你们就是这个水平吗？”
李老师很是尴尬，试图再次播放，希望能用边播边讲的方式，来描绘出最终的画面效果。然而，方乙已不想再掩饰不满，他的嗓音由低升高，几乎是破音地喊叫着：“还看什么？停了吧！”说完，她嘴里又发出一连串啧啧啧的不满声，显然对目前的成果感到非常失望。
李老师苦笑了一下，解释道：“刚才已经跟您解释了，这个版本是个未成品，还有很多地方需要完善和优化。”
刘丙见状，赶紧出面打圆场，他故意转向方乙，说道：“方乙，要不我们再播一遍？我觉得李戊的讲解很有趣，其实我挺愿意看的。”
于是，第二遍预演动画再次播放起来。李老师站在一旁，满怀激情地讲解着每个镜头的制作过程和背后的创意。然而，随着影片的播放，方乙的脸色越发阴沉，眉头紧锁，一副郁郁寡欢的模样。
等到预演动画播放完毕，刘丙本想讲上几句，却被方乙抢先反问道：“这就是陈夕导演的大作吗？”
陈夕早就对拿不到导演费定金而心怀不满，于是他毫不示弱地回怼道：“俗话说，一笔画不成个龙，一锹挖不成个井！按流程一步步来，有什么问题吗？”
场面一时间陷入了僵持，气氛变得紧张起来。方乙的脾气似乎被点燃，她的怒火瞬间爆发出来！
她质问道：“汪丁这家伙人呢？他干嘛去了？尽想着把项目甩别人了吧？还有，去明珠拍摄的时候，陈夕和汪丁谁去了？你们别以为好多事我不知道，别以为把项目甩给李戊就算完事了！”方乙的这番气话，说得怒气横生，仿佛每个字都在炸裂在半空中凌乱了几秒才散去。
会议室内，方乙以一敌多，双方如针尖对麦芒一般对立起来。明亮的灯光也在这紧张的氛围中变得忽亮忽暗，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大家面面相觑，无人敢轻易插话。
李老师本想找个“什么是预演动画”的片子为方乙播放，但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陈夕则把脸扭向一旁，故意不愿与方乙对视。而在这紧张的氛围中，只有刘丙显得从容不迫。
刘丙清了清嗓子，说：“方乙说得对！汪丁再来我肯定批评他！这家伙有才，就是玩心重。李戊也有问题，作为执行导演，一定要确保项目的进度。如果有什么困难，你可以及时提出来呀？”
接着，刘丙转向陈夕，语气转为柔和地劝导：“陈夕作为导演，你应该清楚，接受客户的批评也是工作的一部分。我知道你有自己的坚持，但客户的意见和反馈对于项目的成功来说至关重要。所以，我们需要把客户的需求放在首位。毕竟，在这个行业里——人人都是艺术家！你说呢？”
刘丙的话让陈夕的表情变得有些复杂，但他没有立即回应。刘丙见状，又凑近方乙，以一种更为亲密的口吻提醒道：“方乙，你也得注意控制自己的情绪。作为团队的领袖，你的态度和行为直接影响到团队的凝聚力。只有让团队信任你，你自己的团队才更好带呀。”
就在这时，李老师突然停止了打字记录，陷入了沉思。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种深邃的光芒，仿佛在回忆着什么。他回想起多年前在课堂上所做的笔记：“美，是效率的敌人！——古时候权利和资源集中在少数人手中，他们是贵族，宫廷和教会，他们不追求效率，可以不惜一切物力财力去追求他们眼中宏伟和神圣的事物。比起效率，他们自愿或被迫追求形而上的美学，不计效率和成本。但是，工业化时代，社会的生产建造，从服务特权阶级转向服务全社会，生产效率带来的物质和财富的诱惑，远远大于形而上的美学带给人们的精神慰藉。自此，美和效率的天平开始倾斜……”
刘丙轮番瞅了一眼方乙和陈夕，说：“还是李戊让我放心。”
经过一番情绪安抚后，方乙意识到了她的冲动，转而说起，团队的执行效率实在太低，闫甲给她的压力过大，汪丁对她的承诺没有兑现，还有陈夕的出言不逊。总之，太多的压力累积在一起，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大家情绪平复以后，会议就匆匆结束了。
刘丙和方乙并肩走出会场，李老师和陈夕则郁闷地跟在后面。相对于李老师对刘丙的好感，陈夕对刘丙则充满了恶感。
走出门外，刘丙指了指总经理办公室方向，示意方乙进去。然后，他放慢脚步，转身对李老师悄声嘱咐道：“你还是得加把劲！我对你是有期待的……有些事，我会给汪丁施压的。”临别前，刘丙又拍了拍李老师的肩膀，以示鼓励和支持。李老师感激地点了点头。
当李老师和陈夕来到楼下停车场时，天色已晚。城市的孤独与窘迫，裸露在了暮色的空气中，仿佛整个城市都在默默地承受着某种无法言说的压力。高架桥上车流如织，微光闪烁，弥漫着一种既清醒又无奈的氛围。
李老师发动汽车，陈夕坐上车后，两人开始了闲聊。夜色中的公路仿佛成了他们的舞台，车窗外的夜景随着她们的谈话不断变换。
“真能胡扯！”陈夕突然不服气地说，“还人人都是艺术家？”
“有个观点是，当代艺术就是反艺术！比如，到处是茶文化、酒文化、衣食住行文化……人人都是艺术家，反过来听，人人都不配当艺术家。”
“我就是这个意思！”
“你就让客户嘴上占点便宜呗。”
“那他们也得先让我维持生存呀。”
“是有点……”李老师语迟了一下后，又宽慰陈夕说，“但总的来说，项目肯定是盈利的，只要你付出努力了，他们不可能一毛不拔。”
“不好说，不过汪丁答应过我，一定让我舒服的。”
“是呀，接下来就看你真本事了……”
随后，两人来到了西南三环外的一个小区门口，陈夕下车道别。李老师在独自回家的路上，突然想起自己还没收齐二款，于是他打通了汪丁的手机。
“汪丁，接下来，我这招兵买马都用钱了，你看？”
“别说了，我找了三家公司帮你倒现金呢……二款大头不刚打给你了吗？剩下的快了。刚才我听刘丙说，今天汇报出事故啦？”汪丁的语气突然严厉了一个等级。
“方乙非要看没做完的‘预演动画’，这肯定出问题啊？”
“搞不定她，就是你的问题！”
“那谁能想到方乙不按流程来呀！”
“机会就一次！”汪丁义正词严地说道，“真不让我省心，导演的事换我来吧，你们都听我统一指挥！改天我去找你，你把技术团队交给我带。大师哥不是都表态了吗——人人都是艺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