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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该说的都在酒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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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落日余晖的映照下,我们的车队驶上了一条连导航都难以寻觅的乡间小路。经过一路的颠簸,汪丁终于将王队长送到了家门口。我们纷纷降下车窗,挥手向王队长道别。车子转过一道弯,我们踏上了前往明珠宾馆的旅程。由于后排座上还堆着不少影视器材空间局促,也是为找机会多与甲方们积极靠拢,于是我坐进了汪丁的宝马x5中。

    在前往宾馆的途中,方乙突然问汪丁:“茶和酒都给出去了,你还有什么能送的东西吗?”

    汪丁说:“后备箱还有几条烟。”

    方乙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我还有几千块现金。”仿佛在暗示着什么。接着,她又问汪丁:“对了,你这车多少钱买的?”

    汪丁斜睨了一眼方乙,底气十足地说:“一百四十万!”他的声音中透露出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仿佛在告诉方乙,他拥有的是一种身份和地位的象征。

    然而,方乙听了之后,却将信将疑地说:“真的假的?我刚打听过,这车新款才七十万。”她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质疑,似乎在暗示汪丁可能夸大其词。

    面对方乙的质疑,汪丁并没有生气,反而以一种平和的态度耐心解释:“七十万的是低配!这车是早期的限量款,我加价提的,又升级过小牛皮内饰——这车力大如牛、敏感好斗,回头借你试试……”

    我聆听着二人的对话,他们讨论的关切似乎离我十分遥远,于是我只好躲在后排的阴影中,让自己成为一个旁观者。当汪丁在刹车时,我还顺势做了一个夸张的磕头动作,只为在这微妙的氛围中增加一抹戏谑。

    汪丁突然打岔,对我叮嘱道:“你记得,让李戊找中介打听租房的事。我这么做都是为你们好!”

    我点头表示理解,但心中却不禁生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

    “就该直接对接!”方乙郑重其辞,“千万别把鸡传成了鸭,把鸭传成了鹅……”

    正聊着,方乙的手机“叮铃”一响,接到一条微信,她直接念道:“一会儿闫甲要请客吃夜宵!要不要和陈夕、李戊商量一下?”

    “没必要。”汪丁狠踩了一脚加速踏板,说,“他们敢不同意吗?”

    诚如汪丁的预见,李老师一旦签下合同,就如同被套上了枷锁,只能逆来顺受。我曾向李老师表达过我所期望的工作状态:与志同道合的伙伴一起投入创作,享受其中的愉悦和成就。李老师认同我的向往,但现实世界的残酷却在迫使我们学会迎合这个世界。在我看来,仅在工程分包体系的下游,唯有善于灵活变通,才能安身立命,进而徐图大业。李老师性格善良,又常常直言不讳,这让我觉得他对待生意的态度不够成熟。记得二零一九年国庆节后,明珠区的常副区长带人来北京,向他索要无水印的最终版影片文件。李老师直接提供了文件,并未利用这一契机与各级甲方谈判,争取应得的尾款。我猜想,其中一定有他基于人情世故的考虑,但更可能的是他渴望让亿万观众看到他的作品,并错把水幕电影当成了艺术创作。我从那会儿就认识到,李老师的心肠太软,充其量只能做个小打小闹的艺术包工头,而像闫甲和将军肚这样的包工寡头,则是他永远无法企及的高度。

    赶回明珠宾馆后,方乙、汪丁和陈夕坐在车里等候,而我和李老师则回到房间为设备充电。不一会儿,方乙发来催促的微信。我们匆匆赶到宾馆大厅,只见闫甲夫妇俩身着休闲装,显得轻松而惬意。在他们的身边,一个小男孩正兴高采烈地玩耍着玩具车,不时发出清脆的笑声。

    张姐拉住小男孩,脸上挂着为难的表情,问道:“怎么你们也住这儿啊?”

    方乙和汪丁轮番地陪笑,陈夕和李老师对视了一个不解的眼神。

    “我们凭什么不能住这儿?”我也抗拒着犯起嘀咕。

    张姐因为带着孩子行动不便,闫甲便带着我们走出旋转门,穿过马路,来到了街对面一处露天烧烤小摊旁。

    这个小摊的环境简陋,小桌和马扎都显得有些破旧,我嗅着烧烤炉散出的焦煳气味,突然回想起了十天前酒局上的众生相。局长涨红着脸,拍着胸脯说:“再来明珠,就找兄弟,红绿灯那个黄……”黄局长的酒气熏人,拉着李老师和陈夕的手,叮嘱道:“两位导演,我提一个标准,一定要参考那个叫啥猫的大片儿?”现在回想起来,我不禁开始怀疑这趟人际关系是否可靠?他提出的参考标准真的准确吗?根据我的人生经验,人在酒醉后往往都会卸下伪装露出真实的面目。然而,这并不意味着这番酒话值得相信。除此以外,那些三杯酒下肚就急于吹牛的、拜把子的、往死里劝酒的人,更是需要我们时刻警惕。

    经过三天的艰苦采风,我感到身体颠得酸麻,脑袋昏昏沉沉。闫甲提议的夜宵无疑是个好消息,毕竟他刚刚接了个四千万的天价项目,本以为他会选择带我们去宾馆的宴会厅,或是找个“水煮鱼”“烤羊腿”“馋嘴蛙”或是“尖叫兔”这种特色菜馆,没想到他竟然选择了一个露天的烧烤小摊。大家有气无力地沿街而坐,闫甲随手捏起那张油腻腻的菜单,点了几串烤串和几瓶啤酒,然后转向我们询问再添点什么。我环顾四周,经营小摊的是一对年轻的小夫妻。女人系着一条花围裙,忙碌地记账和上菜,而男人则穿着跨栏背心站在墙角的烧烤炉前,左手加炭扇风,右手刷油添料,专注地烤制着食物。正当我琢磨再加什么的时候,方乙带头与闫甲聊了起来,话题大致是“匆匆一别,甚是想念”之类的违心话。我不禁回想起十天前闫甲为局长安排的那场饭局的排场,于是多点了几串烤鱼烤虾。闫甲当即表示这里不沿海,不是吃鱼吃虾的地方。方乙和汪丁竟然也一并帮腔。花围裙端来了花生和毛豆,又抱来了几瓶当地啤酒,清脆的瓶盖开启声将我的思绪拉回现实。我想起了庄家对我的告诫:“所有生意都一样,都是让别人松懈,让自己警惕。”

    其实,我还真见过天价饭局,那时我还是个无证记者,跟着庄家走南闯北,拍摄下他与各种达官显贵的交往。记得那是一个秋雨过后的夜晚,庄家将一群土老板和地方小官约请到一家高档海鲜餐馆的包间里。电动托盘大圆桌上,摆满了各种美食,从开胃甜点、瓜果时蔬、金枪鱼拼盘、象拔蚌、鱼子酱、到日本章鱼、法国吉娜朵大生蚝,意大利黑醋烤羊羔排,澳洲大龙虾刺身等,还有五十三度贵州茅台搭配人头马好运自然来,美如盆景似的菜肴烟气缭绕。一对双胞胎姐妹花优雅地走进了包间,伴随轻柔的音乐声,她们跳起了舞。她们的舞步轻盈而优雅,像极了一对在空中翩翩起舞的花蝴蝶。窗外是繁华热闹的首都夜景,鸟巢水立方灯火通明,立交桥和车流灯海形成了一条璀璨的火龙。庄家风度翩翩地举起酒杯,表示难得与诸位有缘一聚。一番客套之后,他邀请主宾用筷子尖点一下虾眼,以表示正式开席。那只澳洲大龙虾足有一枚炮弹那么大,钳子和腿脚已被大卸八块,然而那残肢仍疼得发抖,那一对黑豆眼哀怨地伸过来瞪着一双筷子尖……

    那只澳洲大龙虾被分食一空,我也品尝到一块。酒意未阑,庄家为劝君更尽一杯酒,又让服务员用餐车推来了一大盘半截人高的大鲟鱼。庄家表示,这鱼是万物的祖宗,它才是压轴大戏。吃鱼讲究很多——鱼眼给领导,叫高看一眼——鱼脊给贵客,叫中流砥柱——鱼尾给下属,叫委以重任——鱼鳍给后辈,叫展翅高飞。至今我仍然记得那条大鲟鱼,肉质厚实,口感细腻。同样令人难以忘怀的还有那只澳洲大龙虾,体大肥美,肉质滑脆而香甜。那些鱼虾的鲜美味道勾起了我的食欲。我回神到路边烧烤,闫甲正热情地提议碰杯,我也随大家一起,就着一串烤鱼豆腐,人手一个大绿棒子喝了起来。相较于正式的宴席,路边摊上的讲究少得多。汪丁向闫甲汇报了采风成果。则方乙则对闫甲表示感谢,说能够让演晋剧、蹦鼓子和打棍的人免费配合拍摄,全都归功于他。不一会,跨栏背心将烤羊肉串、烤肉筋、烤脆骨、烤生蚝、烤韭菜和烤烧饼七七八八摆上了餐盘。闫甲端起餐盘,将几个散发着焦煳味的烤生蚝分给了我们。我品尝了一口烤生蚝,那腥辣的味道在口中散开,再喝一口啤酒,借清爽的口感帮我冲淡了烤生蚝的金属味。大家撸着烫嘴掉渣的肉串,借冲下胃里的酒劲,缓解着工作的压力。

    汪丁转向李老师老调重弹:“你赶紧租房把人和设备都搬过来。”

    李老师显然不想当众回绝,于是他搪塞说:“搬家这事,我得和大伙商量一下。”

    汪丁并不在意李老师的回答,他继续喝下一口酒,然后说道:“不是我吹,没有领导拍板,你们怎么推进?你先听我说完,我们不仅要团结在领导周围,还要与领导的思路保持一致……尽帮你使劲儿了,该说的都在酒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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