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
人间四月天,清明谷雨间,光头召集股东们召开了视频会议。裂变后的紫宝石团队天各一方了数月,其间沟通不多,股东们也不知彼此在忙些什么。
李老师成功为紫宝石要回了除质保金以外的全部款项以后,退掉了当地住宿成金卡的宾馆。在回京路上,他百般犹豫,觉得若是股东们同意颁给他一笔奖金,他情愿回心转意。只是,他的心结在于,合伙的整整一年间,主管业务的光头只接来二十五万的一个小项目,而作为导演的他竟然签下了六百万的大小项目。精于人情世故的光头到底为什么哑火呢?他的招摇奢侈的豪车豪宅从何而来呢?李老师思索着,回到紫宝石的办公室,李老师听出纳大姐说,账户上刚转来一百多万!李老师望着那窗外纷飞的柳絮,想象着他心中的世外桃源,思来想去还是打通了光头的电话——想和光头商量一下,能否申请几个点的业务提成?光头答复说,这事关系到股东利益,要不开会讨论说吧?
相隔一天,股东们纷纷连线。同在南蛮市的旺财旺来和光头出现在同一个画框,同在北京的李老师和柱子出现在两个画框中。股东们先是叙旧,然后又对公司一年来的经营困难各抒己见。
光头打断说:“首先宣布一个好消息!公司刚入账了一百万,但是希望大家胜不骄、败不馁。今天召集大家开会,是因为李戊有话想和大家说。”
李老师说:“大家好!我直来直去和大家商量个事。我个人前几年一直读书,零收入了两年半。从去年开始和大家一起创业,一直拿底薪,日子有点紧。不谦虚地说,我在业务方面,算是立了个小功,我去年接来的这个五百万大项目,如今也回款到百分之九十五了,我想和大伙商量下,看能否申请一点点业务提成?光头接来的那个项目,也给销售提了百分之三十。”
光头说:“有需求你就直说吧!”
李老师说:“大家觉得,我提多少合适啊?”
光头说:“都是兄弟,怎么想就怎么说。”
李老师说:“我想要合同额的百分之五,二十五万,不多吧?”
一向少言寡语的旺财说:“多是不多,只是质保金还没拿回来?光头那个项目,可是全款到账了,才给销售支出提成的。”
一贯客观中立的柱子说:“股东协议里可没约定过股东有提成?再者说,李戊你的股份里有很大比例是技术股。”
面对众人所指,李老师忽然想到“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一时间竟然羞愧地讲不出话来。
光头解围说道:“不否认李戊为公司立了头功,可是人家柱子出资比你多,也没要求拿什么奖金啊?”
旺财说:“居安思危吧!虽然说公司停发了股东工资,但还是有房租和人员工资在消耗呢。”
旺来说:“光头虽然去年没接来项目,可他一整年没领工资。”
李老师觉得很是羞愧,赶忙赔着笑说:“实在抱歉,我欠考虑了,这个事那就当我没说。”
紫宝石到底是光头打下的江山。光头力排众议说:“之前给你说要打点介绍人的好处费,早就预支给你了,怎么花就是你个人的事了。”
柱子、旺财和旺来不再插话,眼神却微妙地异动。
李老师感到有口难辩,只好赌咒说:“我答应给介绍人的好处,我要是动了一块钱,让我身败名裂!”
光头说:“行啦!兄弟,你想多啦!没事就散会了。”
柱子说:“李戊,再接点大活吧。”
旺财说:“工地上噪音大,我耳鸣的毛病,还想凑钱治呢。”
旺来说:“有机会一起打游戏。”
李老师挂断手机,下楼走到小区健身器材旁,望着那些迟暮老人发呆,心情也从希望到失望,再到绝望。
五月的某一天,欢庆过劳动节,李老师来到北狄市找主任讨要最后百分之五的质保金。迫于县长的余威,李老师先去创新基地见了主任。主任警惕市里对开发区的考核审查,对李老师提出了“倒账”的要求。李老师找到了当初帮忙“垫资走账”的开发商。然而开发商却不愿多管闲事,抱怨说,也没他什么好处,又说起新颁布的房产政策导致他新建的大别墅没法贷款了,以至于资金周转都成了问题。开发商还抱怨,前两年他为开发区盖创新基地大楼,工程款至今还被欠了一个多亿。县长用一句“县里财政赤字”就打发了他。按开发商的话说:“助人为乐?老子还不知哪天在哪儿倒下呢?”
李老师来到开发商的建筑工地,站在钢筋混凝土的丛林中,被坑洼松软的一大片黄土堆拦住去路。开发商看似病恹恹的,开着一辆丰田陆巡把李老师接进了建设中的售楼处。除了张罗卖房子以外,聊了聊售楼处的宣传片的好坏,其余没多讲一句话。
听售楼处的销售说,前段时间有人谣传开发商的资金链要断,开发商也是为找刺激,开着丰田陆巡去野地里冲一个五十度的大土坡,结果连人带车翻滚坠落,不仅车摔坏了,自己也被甩进了医院!所以开发商看起来精神欠佳。一看李老师找上门来,听说让“倒账”,开发商便愁上眉梢,一百个不耐烦。
开发商问:“你是哪个领导家的亲戚吧?”
李老师说:“我就是一个普通人,主任让咱俩把账倒一下,您受累办一下!着急……”
开发商说:“我是食不饱力不足呀?”
“不用你出钱!”李老师说,“容我一点点给你解释——我的影院项目一共是四笔工程款,对吧?去年您垫给了我两笔,一年来我好要歹要,开发区一共给了我三笔——去年你打来的两笔钱,开发区补给我以后,我退给你,你再退给开发区……”
开发商叹气抱怨说:“想着都累,这‘打擦边球’的坏事,总是让我干。你要真是领导家亲戚,帮我把我县里欠的一个多亿的要回来?我给你发提成!”
李老师说:“哎,你怎么不相信人呢……?你“倒账”不白倒的!”
说完,李老师把买好用于看望病人的一兜子补品拿了出来。开发商收下后,开车把李老师送出工地。末了开发商灵机一动,半开玩笑地说:“要不你给我组织一个温州炒房团,搓几车人过来看房,把势头造起来,我就帮你‘倒账’!”
“我北京口音,怎么装温州人?”李老师半开玩笑地应着。
“死脑筋,”开发商急着说,“来个北京炒房团也行!”
李老师回到创新基地向主任汇报,说“倒账”的事已经和开发商谈好了,就等主任转钱了,李老师借机又顺带提出让主任把最后的质保金给结了的事。主任打起官腔儿,要求以竣工时间推后一年为准,而李老师掏出纸质合同,指出合同上写的是以设备进场推后一年。尽管李老师占理,然而主任却坚持先“倒账”,再和上级讨论质保金的事。到底由谁先转谁的问题,令讨论再次陷入了僵局。
李老师留在当地,在县城的宾馆里住了半个多月,用以推进事件发展。副县长为推广开发区操碎了心,忽然想到开发区的广告位可以招商,于是找李老师商量办法。我去现场找到了李老师,提出一招让庄家介入的馊主意。我当时还不太懂运作关系,只是想为帮过我的庄家找点生意,运用他把新闻送上电视台的神通干点什么,至于能否帮上李老师,我也没有十足把握。
在一个普通周末的傍晚,在县城的宾馆里,李老师打通了县长的电话。
县长:“在开会,长话短说。”
“我认识个台里的人,能把新闻送上电视!开发区要不要做个宣传?”
“可以呀,让他过来吧。”
转过一个星期,我便把庄家请到开发区。庄家还是那个派头,中央首长一般的衣着,讲起话来神似厅局级干部。也不知庄家从哪儿,还找来一辆挂着警卫局车牌的防弹轿车,车里布置得也超有派头。单凭那个范儿,当地市长也一样镇得住 。
那一天,庄家和县长登上了创新基地大楼的台阶。我在他们身后肩扛着一台摄像机,一同去了些当地企业拍摄了许多画面,又在一处风景说得过去的地方采访县长讲了几句。半个月后,这条新闻在电视上播出了,尽管被排到了凌晨时段,县里领导也没说什么。或许正是开发区的官员和开发商见识到了我们的神通,“倒账”的事终于开始推进了。开发区把钱打给光头,光头再把钱退还给开发商,循环往复转过三笔费用,到第四笔便卡了壳。据主任说,上级领导的意思是,要按照审计验收结束的节点推后一年算起,李老师争辩无果,项目尾款的事就这样又被搁置下来。“倒账”期间,李老师再次找光头申请了先前承诺交给介绍人的居间费。令李老师出乎意料的是,光头给得出奇地痛快。开发商虽然在北狄市开发区工作,但家却安在北京城里的某个高档小区。提前预约好后,李老师拎着一个塞满钞票的行李箱,将一笔“居间费”亲手交给了开发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