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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没事儿不要乱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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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有吃拿卡要,后有不良欠款,压低成本这条路真的走得通吗?我们真的能够守住这份事业吗?就连李老师也困惑不已。或许是为了宽慰李老师,或许是不经意养成的习惯,我嘴里竟习惯性地生出了“不是”“也不是”一类的口头语。尤其是李老师面对复杂局面不得不找我商量时。

    李老师说:“活还没开始呢,中间人让现在送点好处费,给了没钱干活,不给进度款难要。”

    “不是!”我说,“先给买两条烟,然后一步步来。”

    李老师说:“活干到一半,客户要源文件,给了怕他找别家做,不给怕维不住关系。”

    “也不是!”我说,“争取酒桌上说,要一次给几个镜头,全给不可能。”

    李老师说:“活儿正验收呢,客户让买二送一,送了就赔,不送没下回。”

    “不是!也不是!”我说,“您就先答应他,过后就说听成了买三送一。”

    “烟搭桥,酒开路,合同违约不算数”是工程的常态,也是我们的噩梦。我猜平均每个项目,李老师实际能赚到两成利润就算是不错了。所以我举双手双脚坚决拥护党中央高压反腐,看到一大批贪官在那一两年落马,真是大快人心。个别官员的懒政行为,给工程人平添了诸多困扰,也给国家造成了极大浪费。依我看来,那种不见好处不办事的懒政小官,其行为比贪污犯还要恶劣!我一想到这些人,就情绪激动,牢骚话脱口而出!

    李老师觉出我心态的异样,宽慰我说:“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那段时间,有一个已经到了移民国外,并承接了李老师外包的好友,戏称李老师是艺术包工头。李老师总结说,原以为是包下工程自己当头。实际上是包下垫资,包下欠款,包下无奈,带着一群艺术民工给甲方打工,不知何时能熬出个头?

    八月中旬的一天,李老师空降到西戎市的检察院拍摄现场,亲自指挥工作。我当时正躺在宾馆的床上,倒加班的时差,在隔壁的还有摄像师、灯光师、录音师、服化道等一班人手。然而核心只有我和李老师两个人。我时常担心客户会去突袭公司所在地,然而李老师却不以为意。李老师说:“哪个政府客户会去参观制作公司?”正如李老师的判断,我们的精诚合作,让客户不仅看不出我们团队是草台班子,反而还常夸赞我们配合默契,经验老练。

    开机那天,李老师亲临现场,整个团队活泛了许多。摄像师为摄像机连上麦克和监屏,设置相关视听参数。灯光师举起灯光东挪西找角度,多盏大灯照得会议室通透明亮。李老师手持脚本,为“甲方们”讲戏,用人摆出一个开会场景。我劝说全体手机静音,写下场记板,又去搬来一个大电视,把设计好的界面安了上去。李老师说:“准备。”我站在摄像机前“打板”发出脆响。摄像师手指瞄准摄像机开关。录音师高举起录音狼毫。灯光师蜡人似的立定在原地。领导收敛起微笑,站在大电视前,指着屏幕上的严峻形势,开讲“反腐专题会议”。七八个年轻干部坐在桌两侧,虚心学习。李老师说:“各就各位,开始。”摄像团队和全体演员各司其职,有条不紊。摄像师屈膝弓身,一手扭动镜头光圈,一手推动架在滑轨上的摄像机。李老师盯着监屏,听着耳麦,推敲运镜和构图是否恰到好处,听台词是否到位。

    又到了令人畏惧的审片环节,制作团队已经散去,只有我和李老师留在现场和客户对质。检察长针对这全国第一部立体反腐宣传片提出了一连串意见。李老师偶有打断,但是多数意见还是照单全收,即便客户要改出“色彩斑斓的黑”和“流光溢彩的白”李老师也表示默许。我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一时间找不到表达的时机。刚好,在影片高潮处,有个卡顿似的节奏变换,然后有一双手被戴上手铐(文字:伸手必被捉!),检察长没理解这个顿挫的意义,便发难起来。检察长的悉心询问,吓得我心跳加速,喉咙发紧。李老师将其解释为:“一种蒙太奇的表现手法——‘契诃夫式’的停顿!”检察长恍然大悟,要求李老师留下再帮他们深化一下,然后就让会计清账。这种一百八十度的情节大转弯,让我仿佛坐上了过山车一般。还未散会,李老师就接到了阿超的微信,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阿超通知说,甲方让全体供应商后天一早到现场开会,抗旨不遵,杀无赦!

    第二年的创业一晃就到了年末。在一次收工返京的长途路上,李老师驾车前行,脸色凝重,仿佛既有对未卜前景的担忧,又有对荒废创作的自责。多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他难堪重负。我一般在车上习惯与人持续聊天,聊到抵达目的地为止。李老师累了,就打开车载音响听歌。随后,李老师谈了几句创业艰难,我却说起庄家如何轻松发财。期间,我还讲了许多譬如“重金求子”和“种地年收入百万”等一些道听途说来的生意经。尽管李老师有无限的耐心,却也禁不住我的喋喋不休。见到李老师很是疲惫,我坐到主驾开车,换他到副驾闭目养神。开到一个生疏的分岔路段,我的脑海忽然一片空白,我喊醒李老师问:“这里直行?还是右转?”

    李老师睁开眼,说:“直行吧!”

    我说:“不是!右转也能回啊?”

    李老师说:“那就右转。”

    我说:“也不是!直行也不是回不去?”

    李老师咂了一下嘴,把头靠向一边,肝气不顺似的调整着呼吸。

    虽说我俩是实打实的师徒,也是配合默契的好搭档,但是毕竟是两个独立的个体,他喜欢思考,我喜欢热闹,他冷静克制,我率性而为。当时的我全然没有想到这个层面,因而一路上没少翻腾“陈芝麻烂谷子”“不是”“也不是”个没完,最不该的是,他提点我以后,我还讲了几句撂挑子的狠话。其实,我也是心里发慌,对质似的沉默让我心里兵荒马乱,让我在商场上习得的各种能耐无处施展。例如,见风使舵,察言观色,能说会道,明哲保身,巧言令色,趋炎附势,难得糊涂,好汉不吃眼前亏,好死不如赖活着等。那天,我们这一对从西戎市返京的游子,尴尬着回到了北京。

    回到北京,天也冷了下来,我在家负责影片的修改。李老师去全国各地要账。没等过年,李老师就给我的工资卡上打来了工资和年终奖。李老师还发来一个邮件,开头写道:“林子,思来想去,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我光脚站在地砖上,身旁的镜子里反射出了我惊惧的神情。我的眼泪夺眶而出,诸多过往和感慨涌上心头。我颠沛流离的人生,好不容易树立起创业梦想,结果又破碎了。

    第二天上午,我来到李老师家中,主动承认了自己的错误。为了让他回心转意,我还声称把旧车还他,笔记本电脑也不要了,下周就准备回老家了此残生!李老师拦住我,与我聊了很久,从言谈举止到为人处世,从商业模式到艺术创作,直到彼此彻底把心结打开。这一次的沟通不仅让我改掉了爱“钻牛角尖”的坏习惯,还让我收获到新的认知:所有的艺术家,不管他们知道与否,都是在无念的内在宁静的状态下进行创作的。即使最伟大的科学家也都声称他们的创造性突破来自无念状态。我查阅到,对世界上最著名的科学家的结果显示,在那个短暂的、决定性的创造本身的过程中,思维只起到小部分的作用。思维类似一种求生的机器,攻击,防范其他的思维,收集、储藏和分析信息这是它所擅长的,但是这些不具有创造性。因此,没事儿不要乱讲话,讲话就讲三种话:第一让别人高兴的,第二让别人有劲儿干活的,第三让自己得利的。言辞犀利,一针见血,才是说话的最高境界——如果什么都带不来,就闭嘴!

    从那以后,我和李老师几乎没再闹过别扭。在后来的创业路途上,虽然“妖魔鬼怪”悉数登场,但却不再轻易能干扰到我的情绪。我专心致志辅佐李老师创业。什么法治中国、非遗保护、精准扶贫、乡村振兴、航空航天、文旅产业、智慧城市等,各类题材的项目一个接着一个。短短几年下来,墙上一个用小红旗标记业绩的全国地图,被我们贴得密密麻麻。我用手指着那一条横贯北方的高速路,说:“老师,您说巧不巧,沿着这条路看,咱们几乎在每个城市都做过项目了,唯独差中间这儿了?”

    “这是哪儿呀!”李老师不知从哪儿找来一个飞镖,一镖命中了京畿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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