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日夜兼程十七个小时

    李老师与光头散伙以后，带着我在北狄市一带寻找起新业务。那段时间，李老师为寻找更多的项目东奔西走，我们忙得充实痛快，不仅不觉得劳累，反而悔恨自己没有生出三头六臂。以至于忙到年底，都还没来得及租个落脚的办公室。不过，这对李老师的事业并未有什么影响，即便在车上或是宾馆办公，也没耽误李老师承接一个又一个新项目。当时公司只有我们两人，却干着十多个人才能运作的多个项目。李老师当时整合了许多帮手，人人出力肯干，磨合日渐佳境，我们不仅突破了能力的上限，胆子也大了起来。在为诸多大客户服务时，我们完全是以一家专业技术公司的良好形象出现的。

    那年的李老师比现在上进得多，他拥抱积极向上的生活态度，笃信未来一片光明。他千里走单骑时，总能想出把虚无缥缈的人际关系转化成为实打实项目的办法，连带谋划出专业的创意方案。巧的是他稍有空闲，客户便会发起召唤。有个老客户来电告诉他，三天后，某个大领导将会出现在西戎市，其中有个商机。李老师忽然有了个大胆的想法，只要日夜兼程十七个小时，就能同时拿下两个项目，如此这般，公司便能拿到通往来年的门票。

    在深邃的夜空中，月亮清澈明亮，星光堪比钻石。我还躲在被窝里沉睡，李老师就带着一名设计师小伙儿，驾车从开发区宾馆来到了北狄市中心。他们拿到一份投标文件后，就转向沿着一条山脉开始了一路向西的旅程。车窗外车来车往、草原、沙漠、戈壁、如同风景壁纸一样逐个变换。路也由弯曲狭窄逐渐变成一条笔直宽阔的通天大路。霎时间，一道亮光从天空中像透明瀑布一般横劈而下，梦幻的场景宛若天神降临。他们为这犹如梦想照进现实般的风景齐声欢呼。一场期待已久的商务谈判，即将转化成一本利润颇丰的商务合同，那些虚虚实实的电话，也在时光中积蓄着力量。出发四个小时后，远方的地平线上隐隐生长出了不计其数的灰白斑块，无疑是钢筋混凝土的存在，却具有明显的荒置特征。这些建筑体态巨大、形状各异，黑洞洞的窗口就像深渊一般让人看上去脊背发凉。李老师终于驾车抵达了西戎市，这是一座哑铃形状的双子城，各种气势恢宏的现代化建筑物和举世震惊的广场雕塑搭配着周遭病变似的庞大烂尾楼群落，让人不出现实就可以领略到在末日核灾后才能见到的废土世界。宽阔的大河上有两座相邻的双塔斜拉索跨河大桥，据说桥下的大河由人工挖掘引流而成。路的横杆上挂着密密麻麻的摄像头，连鸟都没个落脚的地方。傍晚时分，桥灯和车流汇合成一条白色的光带，在茫茫夜色中直向对岸延伸过去。好似两颗獠牙外露的长龙正无可奈何地瞪着夜空中的直升机，设想再“睁一眼闭一眼”这最后一回。

    李老师与设计师在西戎市发挥不错，赶上大领导拍板，当天就签下一份展厅设计合同。当天正值星期天，尽管天色已晚，路途极其遥远，但设计师却不容商量地急于回京，理由是周一有重要客户来访。于是，李老师不得不驾车驶向夜幕，沿着高速路向东飞驰。前途漫漫，犹如无底的深渊，任凭李老师变换坐姿，也无法摆脱这致密的空间。飞驰五百公里后，李老师的身躯已如灌铅般沉重无比，大脑已经濒临死机，操作全凭条件反射，眼前持续没完的枯燥路况，早已融化成为黏稠颜料一般绘出的幻象。

    不知不觉间，李老师终于将车子开到了京郊崎岖的山路上，飞舞的蚊虫就像雪花一样，凝滞在大灯前。空气中的浮尘越积越稠，沉沉的雾霾越发引人窒息。李老师稳住车身，穿过一个迷幻风格的超长隧道。一条冷暖相间的明亮缎带刺向前方。汇成星河的城市微光洒落于谷底。两条橘红色的线条时断时续着飞掠而过。突然，一个亮光炸裂在头顶，李老师减速驶入车水马龙的北京城区。一股热流在他体内澎湃着，尽管四肢瘫软，心中却是激情澎湃。李老师送别设计师后，平安回到家中。犹如他在车上度过的十七个小时一样，他到家后也睡了十七个小时。夜晚醒来时，他感叹整个人的感官和现实又统一起来，只是耳中还有阵阵鸣响，身体还有点如上九天般的飘忽。

    李老师的努力拼搏，加以学识衬托，回报来得猝不及防……仅以那样的拼搏状态，若是加以强大的靠山和可观的资本为李老师所用，我敢断定，我们必定会在这个领域异军突起。但当时的李老师还顾不上这些，只是一味地攻城略地。他从那会儿养成的习惯，把签署的合同编列入一个文件夹，排在他客厅的书架上，至今已有整整一排。

    经历完那场官司后再上路，沿途的风光已从翠绿变为一片金黄。李老师继续带我东奔西走。那一年，我的人生好似开启了一个急加速，我跟着李老师天南海北地狂做项目。与此同时，我试着承担起一部分项目管理的职责，底线是不能出现亏损的情况。我后来从抖音上看到，其实许多头部互联网公司的创业初期，都是在疯狂的攻城掠地中度过的，创业的头一两年尤为关键，直接关系到一个公司日后的行业定位和发展前景。

    就在那一年，我们耕耘过的东胡市、北狄市、西戎市等地的招采流程陆续正规化了，从前的“一事一议”和“特事特办”已成为历史，中标的门槛提高了一个等级。这一变故，导致了全行业，资质较好的公司纷纷晋升为总包公司，而资质稍差的公司则沦为了分包集成公司或制作公司。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新的历史翻开了新的篇章。

    谈到由规则竖起的无形屏障，让李老师回想起光头对待法规的态度。金刚石裁员潮前夕，李老师刚入职，每天守在格子工位上，等销售人员发来商业情报，李老师再将其转化为策划方案。正是在那会儿，李老师才得知，一些销售会把靠谱的项目留下，再把难做的项目上交给公司。公司上下被一股拜金主义的文化所侵蚀着。就连小组里画效果图的设计师，也公然接起了私活，并指着楼下的4s店戏谑着说，要以“年底团购沃尔沃”作为激励口号。那段时间，光头让李老师陪他去谈个项目。转天一早，光头开着他的宝马x5，带着李老师的大众polo，左突右闪在早高峰的城市环线上。车堵个没完，不料光头一脚油把车开上了应急车道，李老师再三犹豫，也硬着头皮跟了上去，代价是被扣了三分。目的地是个高档商务会所，保安对宝马x5敬礼放行，而对大众polo则要求登记又盘问。光头发来微信语音，当时微信才刚普及，李老师一边学习使用定位功能，一边打字答复……这一次的尴尬让李老师直接动了换车的心思。

    我们第一年的创业之旅止步于北京的初冬。李老师没能免俗，在家门口的4s店提了一辆具有“道路偏离预警”功能的纯白色凯迪拉克xts。为配合拆除违建的政策，4s店正在准备搬家到街对面的汽配城去。按常理说，李老师不该在那里购车，然而一幅从楼顶上飘扬而下、被喷涂了一个“拆”字的巨幅海报打动了他——“所有的伟大，源于一个勇敢的开始！”就在我春节前准备订火车票回老家过节前夕，李老师把他的那辆大众polo送给了我。由于无法解决京牌过户的问题，我只好把车落户在了老家。我至今都还很怀念那个春节，当时我开着车走亲访友，又开着它闲逛了许多儿时向往地方。坦白地说，让我提前成为有车一族，全凭李老师的豪爽大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