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
ktv包房里响起《拒绝黄赌毒》的待机歌曲。光头脱下西装挂在一边的衣架上,坐在沙发上,手机叮叮当当响个没完。光头刚一要接,来福朝天打了个响指,服务生领着十个穿搭轻佻的年轻女子走了进来。她们站成一排,供人对比筛选,就像人们去菜市场买菜一样。来福点燃一支雪茄,用一张百元大钞打发走了服务生,在旺财和旺来找来起子开酒的间隙,光头先招手选了一个陪酒女子。
来福是南蛮市土著,早年间在北京金刚石总部做业务,在公司“地动山摇”后,他被副总有意安排到光头手下。原本指望来福能对光头有个牵制,没想到他俩竟厮混在一起,打起了挖东家墙角的主意。来福常说:“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为追求上流社会精致奢华的生活方式,他伙同光头在当地结交起三教九流。来福对光头开上宝马x5极其崇拜,也折服于光头收拢小弟的过人本领。为了紧跟“偶像”步伐,来福换上了潮牌服装,h标的爱马仕腰带,贷款买了一辆低配宝马五系,工作之余还探索起娱乐场所。
光头在摸索“一套班子,两块牌子”的同时,来福也总结出了“浑水摸鱼,能捞就捞”的生存策略。金刚石的总裁急于力挽狂澜,却也难以干预到这山高皇帝远的地方。光头、来福、旺财和旺来各选了一位年轻女子坐在身旁,女人一边劝酒或是一边分享水果。旺财和旺来开口合唱,光头从手机上翻出一串项目储备信息交给来福过目,示意公司前景一片大好。来福抽出几支烟分发出去,他叼起一支,另一支塞到一旁涂着粉色口红的女子嘴里。几人对火时,光头的手机响了一声,他噘起了嘴,似乎读出了一丝不祥的余韵。
光头念叨:“之前好说歹说都不来,这会儿他来做什么?”
旺来问:“谁要来?”旺财说:“我猜是李戊。”
来福左手掐着香烟,右手高举麦克风,身体随节拍扭动,旁若无人地唱道:“朋友一生一起走,那些日子不再有……”
光头呷了一口红酒,又与来福碰杯,忘情地唱道:“一句话,一辈子……”
旺财唱道:“一生情。”旺来唱道:“一杯酒。”
来福半眯着眼,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他从衣兜里摸出一把钞票,对着四个陪酒女人说:“这点小意思拿着,把我几个兄弟都给哄开心了。”
四个女人接过光头递来的钞票,不假思索地脱去上衣。旺财和旺来不好意思地瞪圆了眼睛。轮到下一首歌,旺财与怀里的陪酒女子对唱情歌。跑调的歌声夹杂着嬉笑,茶几上摆着果盘和酒水,沙发上散乱着包和衣物,场面难以名状的邪恶。
光头对来福说:“我建议,咱俩每人再投两百万。”
一个长相甜俗的陪酒女子靠近来福,故意把丝滑的长发垂搭在他的肩上。在陪酒女子的撩拨下,在旺财和旺来的注视下,来福对光头表态说:“多大点事?你投,我就投!”
来福展开双臂,靠在沙发上,普通的沙发竟让他坐出了龙椅的感觉。一个描着紫色眼线、戴着双色美瞳的陪酒女子与光头一阵耳语后,大家又是痛快地干了一杯。
光头换了个位子,凑近来福讲起投影机技术的新把戏——比如:投在楼体建筑上便是‘建筑光影秀’,投在喷泉上便是‘激光水幕秀’,说这类项目相对于一般的展览展示项目,利润足足高上几倍。来福对技术不甚了解,听得一头雾水,中途他应接不暇地抵挡着旺财和旺来敬来的酒。
公司会计强哥告诫过我:“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触犯刑法第三百零一条可不是闹着玩的。”听说,除了旺财和旺来赚个苦力钱,南蛮的来福赔了钱。然而光头却再一次买房买车,小日子过得风生水起。后来,我没少从坊间传闻中听到李老师创业前的多舛遭遇,只是没想到竟有如此离奇的一面。
光头对旺财说:“旺财,轮到你法人发威的时候了。金刚石欠咱们三百万!也不知道官司能否打得赢?”
为了不冤枉光头,李老师把回程延后了两天,他单独见了麻子。经过当面交流,李老师得知了光头来到南蛮市以后所发生的一切。与李老师的猜测相符,光头果然如鱼得水,只是他没想到光头竟然有把人卖了还能让人替他数钱的能耐。那个被出卖的倒霉蛋不是别人,正是开着宝马五系接送他并张罗饭局的来福。金刚石总公司爆发裁员危机以后,手握诸多大客户资源的副总精明地遁逃到事业中,他差使幸存的心腹干将去外地开拓商业版图,把来福和光头先后派到南蛮市。光头白天以总经理的身份招兵买马,夜间则与销售主管来福在社会上结交当地贤达。由于总公司崩塌得太快,来福主动投靠了光头,密谋要与他另寻出路。光头唤来旺财旺来,拉着来福又合伙成立了一家新公司——骷髅石。收了来福八十万的投资款。按照光头实践过的套路,法人依旧挂在旺财身上,旺财私下给光头签了一份待生效的股份转让协议,采购和财务还由光头实控。来福卖了一套房用于入股,成为股东。光头为吃掉来福的投资款,以客户参观需求为由,租了个地方,让旺财旺来搭建了一个多媒体展厅。据说,光头的采购很黑,不仅采买硬件要吃差价,就连免费拷贝来的影片也要报上高价分摊给来福。只要光头愿意,投资款就是账本上的一个数字,然而实际上,公司的开销却在不断消耗着来福投入的真金白银。来福的八十万投资款,不到半年就被挥霍一空。与此同时,设在南蛮市的金刚石分公司仅过了半年就停业了。副总让光头注销执照,光头则以旺来作为法人又重新注册了公司,名字一字不差。后来,也就有了光头试探李老师,问他是否愿意出百分之三十六的挂靠费,用金刚石分公司资质去签合同的那个电话了。光头搬到南蛮市以后,发生的奇闻逸事被麻子的讲得极为详尽。此前的麻子还曾期许成为公司股东,如今他却避之不及。李老师忽然想起先前麻子在电话中的那些凌乱提问,不知不觉中,耳畔中竟响起知名足球评论员刘建宏老师的呼喊:“留给中国队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有人的地方,就少不了名利争斗。东胡城市规划馆那个项目也毫不例外。在施工过程中,甲乙丙三方就产生了利益纠葛,直至不可调和,最终被迫诉诸公堂。李老师作为分包方之一,也牵扯其中。项目推进过程中最令他难受的是,进度款总是延期,倘若李老师没有压低成本的绝活,还真难以完成项目,除非拿个人的钱垫付。
蓝宝石尽管擅长多媒体集成工程的施工,但在这个行业中,比的是谁更有本事中标。然而很遗憾,东胡城市规划馆的中标单位并非他们,蓝宝石只能算是其中的一个分包。交给李老师的合同是一份所谓的“背靠背”协议,蓝宝石负责承接了八百万的多媒体集成工程,单独留有一个幻影成像的影片给了李老师。
李老师凭借优异的创作能力,将脚本写得极其精彩。由于李老师能全权把握设计,也就在其中巧妙地掺杂了不少素材,将制片成本压得很低。负责编写展陈大纲的老专家年近六旬,对当地的历史文化颇为了解,却对幻影成像原理一窍不通。因此,所提供的解说词中充斥着大量的影视镜头设计,与幻影成像载体的需求并不相符。李老师心知肚明,面对彼此认知的不对等,他也只好按照老专家的意见,先制作了一版影片小样。
红宝石的项目经理在会场上,针对分包出去的十多个展项逐一审查。待到审查到幻影成像,在电脑上看一切正常,然而安装到了实际展项上,就出现了李老师早就预测到的问题。解决的办法,就是需要根据实际需求,请老专家改动解说词,把“电影镜头语言”改成“舞台剧语言”,再重出一版影片。编写展陈大纲的老专家私下有个拍摄团队,导演是他儿子,平时就拍摄了许多当地的风土人情,赶上当地做规划馆,他便寻思拿这些素材卖个好价钱。老专家对红宝石开价八万块被拒。李老师看在眼里,于是借着整改影片,找红宝石追加了十六万增项,把八万元的资料费,变相作为拍摄服务费转给了老专家。就这样,到开馆前的验收环节,李老师和我做的幻影成像验收一路绿灯。李老师不仅一本合同签了两个甲方,还和老专家建立了同盟。老专家退休前,曾在市委宣传部工作过。当然,这是我与他儿子处成朋友以后,私下打听到的。
李老师完成了幻影成像的最终制作后,两家总包都给他打了钱,红宝石付了全款,蓝宝石转了八成。然而令人出乎意料的是,承接蓝宝石硬件集成的其中一位供应商,也是一位资深程序员,因为结款问题,最终以欠款为由对蓝宝石提起了诉讼。
矛盾的根源在于上游总包红宝石和二包蓝宝石的互不信任。从蓝宝石的角度来看,八百万的集成合同,红宝石只支付了一半,然后便一拖再拖。由于蓝宝石中途停工,红宝石就破解了蓝宝石设在所有播控主机上的加密系统,并将播控主机全部替换成了自家采购的设备。红宝石到底还是更为毒辣一些,在审计验收环节,他们请来监理为项目开具了一份“验收报告”,将多数展项都裁定为不合格。然而,东胡城市规划馆却如期开馆,迎接着来自五湖四海的宾客。
正如前文所述,承接了集成工程的程序员对于工程款的延宕无期忍无可忍,最终决定起诉蓝宝石。多亏有了这份“验收报告”,证明了多媒体集成工程未达到要求。
据我所见,女副总问过李老师:“李戊,你不会也起诉我们吧?”
“您想多了。”李老师说,“就背靠背吧,剩下两成尾款我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