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打钱去水印
李老师摆脱光头退出紫宝石的行动一直拖到了二零一四年的夏天，而我在那年的春天就投奔了他。李老师沿用北狄市的人脉，在周边又找到不少商机。李老师独立创业后的第一年业务不多，我以临时帮忙的身份陪伴着他，毕竟当时他还没把握能做成一家公司。李老师真正把业务拉成一条线，并能养活起一支技术团队，那是第二年以后的事了。
李老师带我创业前，曾多次提到过光头“胆大心细”的座右铭。自愿冻结工资潜入蓝宝石的李老师，让我替他去东胡市开个会，要我必须按他的指示去做，我还来不及细想，就带着一颗好奇心上路了。他目送我上车后，就去了紫宝石公司，他站在落地窗前，思虑再三，还是拨通了光头的电话。李老师与光头谈起有关北狄市影院项目的收尾思路，以及汇报了他在当地开拓出一个地产宣传片的经过。光头爽朗地许诺道：“兄弟！等你把尾款要回来——我怎么也得带你去提个宝马3系！”
李老师陪我走到路边的十字路口，先是交给我一个u盘，然后又为我拦了一辆出租车。我上车后，出租车向着首都机场的方向开动起来。我回味着李老师的教诲：“人生最好的捷径，就是踏实走好脚下的每一步路。”透过后视镜，我望着远去的李老师，看到他一直在向我挥手。送别我以后，他也打了一辆车。不知为何，李老师非要回紫宝石的办公室转转。
紫宝石公司位于西三环内的某个商住房小区内。李老师走进房间，用目光扫视着那些熟悉的家具和电脑，回想起他加入紫宝石那天与柱子、旺财和旺来欢庆的温情时刻。李老师走到自己的办公室，俯瞰着窗外的车流人潮，拨通了光头的电话。他们先是叙旧几句，然后各自聊起最近的见闻。听说李老师在北狄市要拿下一个地产宣传片的新项目，光头一改平时清冷的姿态，热切地对李老师说：“多亏你了！我这两天刚参加完金刚石的高层会议，高层有人在讨论卖招牌的办法，我已经提前开始布局了。说真格的，参与政府招标项目，金刚石的一个亿注册资本可真比紫宝石的五十万好使多了！过段时间，你去签地产宣传片，就拿这个资质签。”李老师说：“没问题！一起努力。”光头以异于平常的温柔话音说：“只是金刚石要收百分之三十六的挂靠费，比照同行也不算多，你觉得呢？”李老师犹豫着说：“好说，等我拿下这个地产宣传片，再仔细商量。”随后，光头又为李老师画起了“大饼”。电话挂断，直觉告诉他，光头不仅在撒谎，更像是在给自己下套！因为李老师对二零一四年注册公司执照的政策有所了解：国家为鼓励创业，让新成立公司的注册资金可以先拟定一个数目，只是在章程上要写好多少年后补齐。另外，实收资本无需印在执照上，因此成立公司的门槛大幅降低，创业者再也不需要打“借款过桥”的法律擦边球了。李老师呆呆地站在落地窗前，望着夜幕下的车流如水，一抹湿润在眼眶里打转成星星点点。李老师回想起此前光头豪爽的邀请，忽然计上心头，他回了一条微信：“光头，我过两天去南蛮市找你聊聊沉船寻宝的事。”光头回了个大拇指，又发来地址。
三天以后，李老师乘飞机去了南蛮市，来到了市中心的双子星大厦。走出电梯，他一眼看到了金刚石分公司门外的九连屏。李老师直奔前台，径直穿过，一直走到内外贯通的大开间。这个空间摆放着两排工位，角落里摆放着咖啡机和一排书柜。几位员工穿着西装革履，分布在大开间中。靠墙的一排玻璃门上挂着金属门牌，标明了会议室、培训室、财务室和经理室。光头从经理室走了出来，热情地拉着李老师寒暄，并介绍他认识各位员工。在隔壁，那些陌生的面孔是由光头招聘的销售人员，而讲师则是由总公司派来的。与李老师熟悉的旺财和旺来在外出差，半熟脸麻子正在专注地画图。员工培训结束后，光头带着李老师去了他在当地租下的房子。在路上，光头吐槽了副总的朝令夕改和豪赌心态，同时庆幸着他还有一帮兄弟追随。
第二天中午，光头差遣一个叫来福的人，开着一辆宝马5系，载着他和李老师，还有一位女销售，驱车半小时来到一处竹林密布、鸟语花香的风景区。餐厅的选址独具匠心，闹中取静，户外是竹林古道，道上有群山起伏。阳光透过棚顶洒落下来，斑驳的光影在古朴的桌上荡漾，点缀让这里更富有南国情调。餐厅的内外都经过精心布置，精致的灯具，柔软的靠垫和锦簇的花海，使得前来的宾客完全没有拘束的感觉。来福夸赞过这里的菜肴和汤品后，拿来一瓶当地的白酒，客套几句后将酒液倒入三个竹筒，除女销售以外，每人一份。几人喝着酒，吃着菜，聊起了轻松愉快的话题。
来福说：“李导过来就不走了吧？”
李老师说：“先过来看看。”
来福问：“给你添个二房？”
李老师说：“别，一房都养着吃力。”
来福故意当着光头的面对李老师说：“我这二把手的交椅让给你了！”
李老师有些无话可说。
来福端起酒杯豪迈地说：“不要怂，就是干！”
其实，来福不仅是金刚石公司的销售，更是光头新物色的合伙人。据说，来福常年混迹于当地知名高校的研修班，帮人牵线搭桥，是个颇具上进心的社会人。李老师与他从未谋面，也未曾交心，但此刻却享受着来福大大咧咧地为他盛汤倒水。
李老师问：“金刚石现在怎样了？”
光头说：“如果金刚石‘碎’了，那这个行业可就从春秋到战国了！”
李老师听到这个消息，呼吸停滞了一刻。
光头说：“李戊，你就过来吧！每个月来个十天半拉月，工资按全月发你。你也替兄弟们想想，旺财旺来跟我在北京混那么多年都没买上房，来这儿也是图这买房便宜。另外，我们也想弄个二线城市的户口，当然你不需要考虑这个事。总之，这里商机很多，你可以来试着搞搞技术培训。”
那天李老师酒没少喝，光头随即换了话题说起此地的吃喝玩乐，又请他帮忙写个方案再走。
喝醉的李老师回到住处，扑倒在床上，心里五味杂陈。李老师可以包容这些社会人的脾气秉性，也能做到每月过来十天半个月，只是他害怕谎言和欺骗。他的抗拒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展览展示是一个长流程链且注重跨界协作的行业。当下的李老师，既有对自身实力的自信，也有我的辅佐。在我俩开夜车同去北狄市的那次行动中，他把身家性命像底片一样摊在时空中，体验与客户承诺的感光。在派我去东胡市出差的那次行动中，他又把才华像邮票一样贴在寄于人情的信封上，等待客户伸出信任之手。在酒精的化学作用下，李老师的本我脱壳而出，乘以级数的夸张放大，他顾不上身体熊熊燃烧，在绽放的意识中，彻底想通了这件事——必须先摆脱光头，而摆脱光头的前提，则是需要把上个北狄市的项目了结，再去东胡市赚一点路费。干完这两件事，他就可以和光头和平分手了。
李老师从南蛮市飞回北京，回到了急于扩张中的蓝宝石，一来是为混一份工资，二来是找人学习销售知识与技巧。在九宫格一样的工位中，李老师一边帮其他销售人员编写方案，一边思考张总逆势而上的缘由。蓝宝石几乎每周一都会开一次销售培训课，李老师便以此为平台与同事们共享销售信息与行业经验。在烟民小会上，李老师竟听到了关于光头的小道消息。李老师听到有人议论过金刚石被紫宝石起诉，也听到过有人议论金刚石南蛮市分公司是如何停业的。李老师深知这两件事都与光头有关，却只能佯装不知。那段时间，李老师只要把光头的壮举对行里人点破一点，光头必然吃不了兜着走。然而李老师却守口如瓶，一是考虑到光头对他有知遇之恩，二是为报金刚石开除他的一箭之仇。于是李老师选择了放手和隐忍，并将全部精力用在了自己的事业上。
为能尽早追回尾款，李老师又驱车去了北狄市开发区，在县城附近的宾馆住下，正好赶上开发区管委会即将举办一个“产业合作推介会”。展厅是参观的核心，除了要接待一批官员和企业家，同时也会开放给媒体做新闻报道。李老师前往现场，希望能讨要回尾款。然而，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一个主管工程的副主任，挡在李老师面前说：“我刚调来不久，你怎么也得让我先熟悉一下情况……”李老师耐着性子，听副主任横眉立目地说：“在我们地界做工程，一般就给一半！”随后他又对李老师做起了思想工作，先是大谈人性的光辉、奉献的伟大，又讲他们年轻时全民学雷锋做好事，而如今人心不古……眼见李老师一百个不服气，副主任又提出让他多多研究斥资二点五亿美金打造的美国大片《阿凡达》，让继续改片提升质量。李老师哭笑不得地道别了副主任，去附近找到了地产开发商。然而，开发商却说：“让我帮你垫资？有我狗屁好处？我给管委会盖大楼，被欠了一个亿！”李老师接着找到了主管建设的副县长。副县长为难地说：“我这一关是过了，问题是还没给下一任领导看，到时候被颠覆了谁负责？”李老师实在忍无可忍，于是第二天以维护设备为名，潜入展厅，激活了影院的产品保护密码。这一闹，果然在大楼里引发了骚动，主任亲率一帮年轻人，把参观人群隔绝在涉事地点之外，又在影院的门前拉起了印有“设备维护”的警戒线。
影院的声响气势恢宏，余音回荡。走进影院，三条并排而列的电控平台承载的小木舟左摇右摆。在金属漆底的弧幕大屏上，倒映着蓝天白云的水面，漾起层层波纹，坐上小木舟舒目四望，亭台楼阁，微风涟漪。三条小舟在水系上缓缓滑行，使人流连忘返，一切如此美好。然而“影院未授权·已欠费停机”的大字如同一块扩散着的牛皮癣一般，让主任愁眉深锁，惋惜不已……
主任带着一帮年轻人又是讨论，又是研究，给李老师施压未果以后，只好将此事向上级通报。电话里咿哩哇啦，主任成为背锅侠，一时间被骂得狗血淋头。
“这叫个啥事！”主任面如死灰地坐回办公室。自觉不相干的年轻人们纷纷回到各自的工作岗位，没人愿意介入其中的纠葛。电工驱车赶到，钻进狭小的设备间，找到播放主机一试究竟，直到认识到这种加密手段是无可破解的，唯一解决的办法是：——要么停机不用，要么打钱去水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