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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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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车的刹车灯纷纷亮起,我们也不例外地减速停车。刹车声、风噪声以及大货车的放气声交织在一起,原本宽坦的三车道被堵得水泄不通。就在这时,李老师的手机响了,一个官腔儿喋喋不休。李老师怔忡无语,这与他平时爽捷利索的形象截然不同。四周的车辆陆续熄火,大货车冒出的白烟与汽油、柴油以及生鲜货物的气味混合在一起,肆意飘散。从导航地图上看,拥堵的红线已经延伸了数十公里。李老师降下车窗,我也走下车前后窥探。红色的车灯一眼望不到头,我们被夹在其中进退两难。三条车道上塞满了大小车辆,就连应急车道也被素质低下的司机塞满。电话那头的官腔儿还在讲着:“李导呀——明天省里来领导视察工作——你无论如何也要过来把新片安上——进度款我可是昨天就亲手转给你啦。”以我多年行业见闻,我必须郑重说明:凡是展览展示行业的项目,无论甲方是何许人等,能给乙方清账的最佳时机,就是赶在接待第一批领导之前。凑巧的是,这些领导五六年后,又作为嘉宾出席了京畿市明珠区的旅发大会。车子依旧钉死在原地纹丝不动,前后左右的车无一例外地熄了火,仿佛整个世界都静止了。眼前的景象让我的心中涌起一股不详的预感,在这种情况下堵车,简直像是命运的捉弄。

    李老师叹息着说:“这下真的悬了!”

    我问:“不会等天亮才能动吧?”

    李老师没有回答,只是摸黑拿起矿泉水瓶小口啜饮。我知道,他此时的心情肯定比我更加复杂。于是,我转换了话题,试图引导他分享一些过去的经历。

    我说:“老师,这荒郊野岭的,闲着也是闲着,您给我讲讲做工程的事吧。”

    李老师的声音在夜色中回荡。我从他的讲述中得知,任何行业都难以成为国民经济支柱,唯有工程行业可以。这一认知极大地增强了我的创业信心。后来,我还曾悟出过,工程其实并不难干,无非四个字:吃拿卡要。李老师讲到一半,车外就响起了喇叭声,也不知谁按的,听那劲头好像他多按几下就能立马飞出去似的。

    “滴滴滴——”

    “答答答——”

    “滴答滴答滴滴答——”

    这令人生厌的举动竟然引发了共鸣,此起彼伏的喇叭声聒噪个不停。李老师升上车窗,漠然置之。

    临出发前他就告诉过我:“最好半夜就赶到现场!客户好不容易打了款,如果误了领导参观,那以后的关系可就难处了。”一旁的大货车司机纷纷跳下车,翻过隔离带,尿撒得一个比一个远。李老师劝我小睡片刻,又教我如何把座椅放平。

    不一会,李老师的电话又响了。官腔儿的语气显得有些着急。李老师凝神打量着那个来自北狄市的电话号码,脸上写满了无奈。他紧咬嘴唇,像是在告诫自己时刻都要谨言慎行,面对客户的抱怨和指责,必须保持冷静和耐心。电话里不止一人说话,语气和调门各不相同。有人埋怨不该提早打钱,有人议论要启动备用方案,有人分析起要追究谁的责任。其实李老师也考虑过用上网传输的方式解决问题,只是客户追求6k的超大分辨率,让文件大到以当时的网速,传输比人运送还慢。就在众人七嘴八舌的同时,我忽然闻到一股刺鼻的焦煳味,好像是从前方飘散过来的。车外一片寂静,好似有几个矿泉水瓶子在落地后,那股焦煳味更加浓烈了。李老师对电话那头汇报着路况,并承诺在高速路畅通后,他一定最快速抵达现场。

    李老师侃侃而谈,与我分享起他过去一年的职业经历。他进入某高校任教大半年,虽然每小时的课时费只有四十五元,但他仍然凭借出色的表现,在绩效考核中荣获了第一名。然而,一个空降的女博士占去了编制。为了寻找新的出路,李老师加入了一家名为金刚石的大公司,谋了个策划一职。

    凑巧赶上国家“楼堂馆所禁建令”的出台,公司项目坏账过多、管理腐败、企业文化稀释等问题集中爆发。最终,公司资金链断裂,不得不裁员近千人。在这场风波中,李老师所在的部门也未能幸免。幸运的是,光头伸出了援手,带着李老师加入了他藏于地下的一家小公司,共同创业。李老师从此开始身兼数职,努力打拼。在刚开始学做业务时,他就成功签下了一个外地开发区的展示工程项目。经过半年的跨部门合作,工程已经完工。然而,令人意外的是,客户却迟迟不予验收。好在公司已经收到了七成的回款。春节前夕,李老师找光头询问股东分红的事。然而,光头竟告诉他,公司并未盈利。回想起合伙前的承诺,光头主要负责承接业务,但实际上他大半年都没有来过公司,更没有为公司接来什么像样的项目。这让李老师对合伙抱有了一丝遗憾。然而,出于对忠义的坚守,他不仅没有查过光头的账,反而还更加卖力地扛起了承接业务的重担。

    我听得很是仔细,少有插嘴。李老师混合着发动机路噪的一番话语,让我思若泉涌。果然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真是复杂的社会,放不下的责任,看不透的人心,经不完的坎坷——堵在这灯火长龙中的我们,不像是请来的,倒像是劫来的。我恍然有了一种莫名的使命感,就像被点燃的焰火,已一发不可收拾。车载音响播放着的汪峰的《硬币》,已把我深埋于心底的渴望点亮了。

    我靠在副驾小憩,窗外汹涌的夜色被一道光刺破。李老师回望一眼后排座。我帮他取过书包,确认笔记本电脑和移动硬盘都在。他摸了摸又轻轻地放下。其实我认为他完全可以不必事无巨细,然而他却放不下责任,一心只想为客户交出优异的作品。

    车外再一次起风了。我听见了车窗外的敲打,树枝像魔鬼的爪子在乱舞,狂风卷着树枝树叶挥动不止。呼啸声从远处的旷野上传来,阴云更加低垂,一声沉雷闷响翻滚炸裂。一些前车亮起车灯,引擎声喇叭声连成一片。李老师打着车,跟着前车缓缓前行。车子在蠕行的大货车的夹缝中迂回加速,越是向前,空气中弥漫的焦糊味越是浓烈。两位交警站在警车旁,正在忙碌地疏导着交通。一辆被烧得只剩下炭色骨架的小轿车消散着黑烟,在路面上留下一片余烬和泡沫。原来,堵车由一起自燃事故所引发,由于应急车道被占,导致救援车辆无法施救,交警不得不截停了前路。李老师找了个有利的空当,车子像离弦的箭一般冲出起跑线。

    在距离目的地还有不到五十公里时,雨点夹杂着冰雹敲打着挡风玻璃。雨刷器将视线中的模糊和杂乱一扫而空,就连黏在玻璃上的虫尸也被洗刷干净了。这一刻,我忘记了疲倦,心中明朗欢快的感觉油然而生。东方泛起鱼肚白,一切都雾蒙蒙的,天地之间出现了一条桔红色的彩带,大地的剪影渐渐有了颜色。就在这时,太阳伴着牧歌跃出地平线,霞光透过云隙照耀在草原上。李老师从杯托上拿起矿泉水瓶,伸出手等着我的默契。我扭开瓶盖,将水倒入他的手心,看着他汁水淋漓地洗了一把脸。他不顾发梢滴水,调低了音乐的音量,驶下高速公路。在拂晓暗沉的絮状云层里,有一块亮斑在收缩着,那是附近石化工厂的火炬在喷火。我们沿着城市快速路,行驶到一望无垠的农业区。又过了一会儿,李老师指了指前方,我好奇地瞪大双眼,沿着天际线寻觅。终于,在天际线的尽头,我捕捉到了一个犹如魔方般的地标建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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