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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知道这活多少钱接的,真没准儿能吓死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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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罢,九个酒杯九连环似地交错在一起。闫甲将酒倒入口腔,然后将空杯倒给众人。榜样的力量无穷尽,其他人也纷纷仰脖把酒闷了个净。闫甲劝让局长先动筷,自己下手夹了几片羊羔肉,放到局长的小火锅里,然后又为方乙动筷夹起了肉。

    “自己来,自己来。”局长夹起熟肉,蘸上调料,塞进嘴里大口咀嚼。

    “嘿呦喂——?”张姐斜睨着闫甲问,“怎么不给你老婆夹菜啊?”

    “哎哟哟。”闫甲收回筷子,说,“看我把老婆都给忘脑后啦!”

    女人开起玩笑,男人也就开心起来。

    局长咀嚼着说:“创办完文明城区之后,就是举办旅发大会的事了。我们局里也是积极响应上级号召,积极完成任务,于是我就……”

    闫甲酒风豪爽地说:“当仁不让。”张姐个性直率地说:“义不容辞。”

    一阵爽朗的大笑后,大家开始轮番敬酒,你方舞罢他登场。白酒的醇香和生肉的腥膻味混合在一起,弥漫在温热湿润的空气里。酒杯在餐桌上轮番碰撞,酒液在灯光下闪烁着诱人的光芒。敬过几圈后,局长终于将酒敬到我的头上,我受宠若惊的满饮一杯。这酒,够爽,够香,够辣!一斤多白酒下肚后,我的知觉迟钝了,意识模糊了,一切似乎都搅合在了一个天旋地转的旋涡中。隔着粼粼的波光,我只能看到一些模糊而又熟悉的人影,他们的表达不经双唇,一个个夸张的表情、手势和体态亦真亦幻……

    一轮半圆的月亮黏在窗外的天际线上,包间内弥漫着酸辣混合的刺鼻气味。张姐红扑扑的圆脸从一端的耍酒活动中扭过来,她打了一个喷嚏,然后以一种上流人士看淡一切的口吻对我们讲道:“知道这活多少钱接的,真没准儿能吓死你们!!!”这突如其来的一句狠话,犹如一支不知来自何处的毒箭,呼啸着刺穿了我的胸膛。我无暇顾及是否也伤及了他人,只感到这刺痛促使我的灵魂重回肉体,意识之舟在脑海中重获新生。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在飘忽归位,人情和欲望之网都在渐渐收紧,而可怜的低端生物被押送到欲望都市的餐桌上,被投入沸腾的锅底,被辛辣的酒浆冲入食道,在历经一番百转千回的分解消化后,又通过毛细血管充盈在各级甲方热情洋溢的脸蛋上。我感到自己透明着肃立于一个庄严的场合中,铿锵的信仰之歌响彻虚空,我胸前的一抹鲜红在迎风飘扬,然而这风中却混杂了沙子,让我睁不开眼,也回不过神。这些年来,我从不气馁,从不泄密,只是默默地潜伏在社会的最底层,时刻准备着……我接连做了几个足以致使常人昏厥的深呼吸,尽力迈开通往明天的脚步,又以冲破火海并挣脱一切阻挠的勇气,把那小半杯被诸多领导关怀过的残酒,双手高举到了那位自我膨胀着的女人面前。

    我亲耳听见自己说道:“还请您多多批评指教!”

    汪丁还在扶着一棵大树,安抚方乙的不忿:“方总,你尽管发大财,我只挣该挣的小钱。”听到我谦卑的越级沟通,汪丁中断了表态,凑过来对我说:“等一会儿进去了,你别光顾着录像,记得多拍点工作照,将来兴许用得上。”

    我憨憨地点点头。在方乙的注视下,汪丁招呼我陪他去车里再搬个箱子。我俩来到停车场后,汪丁从车里取出一个纸箱子。没有封口,里面的打印文件有薄有厚,还用红黄绿三色夹子做了封装,分门别类地摞在一起。我们两人合力,像螃蟹似地把纸箱横着抬到了大楼门前的水泥台阶上。

    我问:“领导看得过来吗?”

    汪丁说:“看不看是他的事,有没有是咱的事。”

    我将一份文件丢回纸箱,不慎折了几页。汪丁瞪了我一眼,上手抚平后,将折页的文件垫在最下面。我独自抱起箱子,跟着汪丁走过大楼门口。汪丁安慰我说:“没事儿,轮不到一把手看见。”

    我俩走下台阶,听到小树林里有人学我说话,好像是寸头,还带头发出一阵坏笑。

    “还有呢?”

    “来尝尝马肉,别地儿吃不着。”

    “——啊?不敢吃……”

    “不敢吃?等将来逮住外星人的,先宰了,片出骨头,冻在冰柜里,等……”

    “等项目验收的时候,拿出来招待领导,绝对有面子!”

    听从别人嘴里添油加醋我的酒话,令我尴尬不已。我不识逗,加上他们没完没了,于是我掏出手机对着他们录像,声称再敢拿我说笑,我就把视频发到网上。

    汪丁劝我谨言慎行。寸头从背后一把搂住我的肩膀,又掳走了我的手机,说要帮我把关。我本能地反扑上去,锁住寸头的喉咙,被他挣脱后,我俩围绕着一棵大树较起了膂力。

    汪丁喊道:“闹什么闹!”

    我比划着说:“他先动的手。”

    李老师帮我夺回手机,瞪了寸头一眼,悄声呵斥道:“有劲儿没地方使了?”

    我解释说:“他搞突然袭击,来打我脸。”

    寸头揉着脖子说:“我大意了啊,没有闪。”

    陈夕说:“行啦行啦,都是哥们儿,别动手动脚的。”

    方乙刚要开口,被汪丁摆手制止。汪丁双手叉腰说:“你们有能耐对着客户使,有本事先把客户喷服了!”

    就在这时,闫甲、方乙和刘丙走回原位,留下汪丁专心调试起蓝牙音箱,寸头清点起纸箱子里的文件,而我检查起了摄像机电池的充电情况,李老师和陈夕也讨论起了影片创意。没过一会儿,我和寸头交换了一个风平浪静的眼神,毕竟我俩之间没有任何的利益冲突。

    霞光渐渐淡了下去,深红变成绯红,再慢慢转为浅红,高远的天空呈现出一片肃穆的神色。一群鸽子从大楼上空飞过,冲破了天空的寂静。小树林发出洗刷般的摩擦声,花草的清香飘散在空气中。我问李老师要了车钥匙,准备去车里躺会儿养精蓄锐。各级甲方都比我的境界要高,他们似乎不会饿,也不会渴,都是一副如临大敌的凶相。只有陈夕和我心连心,一起打了个哈欠,他的干净利索,我的绵远悠长。不得不说,当饥饿复辟了紧张时,我整个人是麻木的,仿佛所有的压力和紧张又都化为了虚无。我暗自嘟哝着:“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就在我坐进车里后,我无意间看到方乙和汪丁的叽叽喳喳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

    方乙说:“赶紧带你的人吃饭去。”

    汪丁说:“我不去。”

    方乙说:“你们快去。”

    汪丁说:“我的人,用不着你管!”

    方乙说:“我的项目,让你去就去!!”

    权力之争让一对冤家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汪丁的判断有理,但表达鲁莽。方乙的要求执着,却无人响应。就在他们争辩之际,树枝空隙间起了变化。闫甲的话音骤停,刘丙以一种拖长的且没有温度的语调重重地点了汪丁的名字。

    汪丁在分头上挠起了痒痒,又好声好气地申辩说:“都快火烧眉毛了,谁还惦记吃呢?”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院外的人流车流逐渐稀少,仿佛整条大街已经枯死躺倒,沿街的那些暗沉的标语更凸显了气氛的凝重。

    我重新回到了大部队中,并把胸口拍得啪啪直响。然而,这不合时宜的举动引起了汪丁的侧目。

    他疑惑地看着我问:“你要干嘛?”

    “啊——我想吐。”

    我的确感到胸口发慌,不确定是饥饿还是紧张所致,我的目光逐渐被汪丁脚下的纸箱所吸引。我回想起今早去汪丁房间,看他拆封音箱包装时发生的琐事。李老师借机和他聊起改完的脚本需要有人定稿,并强调倘若拿不到领导签字,那后期返工的费用将难以预料。

    汪丁所答非所问:“你火锅白吃了?”

    汪丁新买来的战神音箱分量够重、外观够时尚,这玩意就压在装着花里胡哨打印文件的纸箱子上面。我背起腰鼓似的音箱包,将其系在腰间,我哼唱着鼓点,迈开健步,构思起蹦鼓子的拍摄技法。保安在远处伸长脖子窥探着我,嘴里还念念有词。那直勾勾的眼神,像极了昨夜陈夕半睁的睡眼,顿时让我的半边胳膊上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火锅店老板娘闯进包间,放下一个“马踏飞燕”造型的果盘。她通知我们酒酣耳热的一群人,就要打烊了。闫甲吃的脸上半是汗水半是油,他问过大家吃饱没,然后打发走老板娘。陈夕半开玩笑地悄声询问,果盘是否有“立马滚蛋”的寓意?局长对陈夕和李老师谆谆叮嘱:“两位导演,我提个标准……一定要看一下那个……那个叫啥猫的那个大片儿?”陈夕猜:“是功夫熊猫?”李老师猜:“是蓝猫淘气三千问?”局长僵直着舌头,打了一记饱嗝,他扶桌站起,将堆成小山般的杯盘前移了些许。在闫甲和张姐的搀扶下,局长迈开太空步,率众人走出包间。来到大厅,门外似乎起风了,那旋转门在隆隆地旋转着。局长哼哧哼哧地吐出几个字,仿佛是在确认此地常年刮大风的事实。随后,闫甲和张姐押解着局长,带领我们躲过“小心地滑”的黄色警示牌,穿过旋转门,来到了现实世界的大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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