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李老师跟着宝马车驶过路口,总算来到了挂着“区人民政府”门牌的大院门前。保安室内,一双光电般的眼睛隔窗警惕着我们。 汪丁探出头喊:“我们进去找领导开会。”方乙补充道:“已经打过招呼了。”等过几秒,小窗错开一道缝,露出小半张脸说:“司机下车拿证件登个记。”说完,电动拉闸门挪动了一下,汪丁和李老师侧身进入。登记完毕,拉闸门吱吱嘎嘎地一开到底。两辆车驶入大院,停在绿树成荫的宽大车位上。车载导航地图也证实了,此地就是“明珠区人民政府”,四通八达的路网从这里蔓延出去,形成一种野蛮生长的态势。地区的轮廓犹如一只张牙舞爪的八爪鱼。
闫甲不是说他到了吗,刘丙又在哪儿?进入大院后,每个人都在焦急地找人。正当这种紧张的气氛四处弥漫时,方乙和汪丁的手机几乎同时响起。原来,闫甲早已走进了大楼,而刘丙刚下高速,正飞驰在坑洼的国道上,在暮色余晖的红绿灯下,他迟疑了片刻,才辨识出那蒙尘的明珠路牌。
没过多久,闫甲的奔驰s500、刘丙的奥迪a6、汪丁的宝马x5和李老师的凯迪拉克xts停成一排,都面向政府大楼门口。而寸头则将他不算是豪华车的别克君威,停在了远远的斜对面。我看着汪丁指挥寸头拿东西的身影,想起了汪丁出京前的嘱托:“抓紧一切时间优化方案——汇报时能播片就不看画——能看画就不念字——能录像就别录音——你们通宵加个班。”我从汪丁果决的态度中,意识到了此次会议的重要性。尽管这些年,我没少跟着李老师参加这种大阵仗的会议,然而每当事到临头,我仍然不可避免地会感到紧张和忐忑。
汪丁对李老师说:“你多预习汇报方案,别的少琢磨。”
寸头按照汪丁的意思,帮他从后备厢里取出一个崭新的音箱包,他轻轻拍了拍,像是在鉴别西瓜的生熟。随后,汪丁招呼我们把摄像机器材箱搬到大楼门前。让我们上楼后,就赶紧将其组装好,并架在会议室后方。
汪丁对我们说:“上楼以后,都统一听我指挥。有多少能耐使出多少,务必把领导都给喷美了——客户们可都在一旁瞧着咱们呢。”
一位保安走过来,提醒我们此地不能扎堆。于是我们只好栖身传达室,却被几杆“大烟枪”呛了出来。我们来到门外的小树林里,各自拿着开会用的家伙,三人一群两人一伙地分散开来。仅就谈吐和气质来说,闫甲和刘丙相近,方乙和汪丁相近,我和陈夕相近。我想这可能就是古人说的:“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李老师独自看着手机。汪丁和方乙聊得热络,寸头也想加入,却被汪丁推到一边。随后,寸头白了方乙一眼,过来与我和陈夕凑在一起。
汪丁对我说:“林子,一会儿你什么都别管,就把录像这事儿办利索了。将来这都是证据,对项目验收有大用。”
汪丁指了指不远处,又对我们说:“我可有言在先!一会儿谁要是误了事,我可轻饶不了他!刚才方乙还在问,qh团队能不能堪当大任?我连个磕巴都没打就告诉她,这团队她打着灯笼都没地方找去!”
大家站在小树林里聊起了天,唯独寸头蹲在地上,摸出香烟和打火机,念叨着时过境迁,实业难干。他吐槽说:“就说这打火机,二十年前就卖一块,现如今房价物价涨了多少倍,这东西还卖一块钱?”
寸头拿起烟盒推让一圈,又把打火机搓得火星四溅。在意识到这里不让抽烟后,他发出一声长叹。
汪丁对寸头说:“你能别老唉声叹气的吗?弄得我们跟民工讨薪似的,我们艺术家不是这个范儿。”
寸头避开了汪丁的目光,将一支烟夹在耳廓上,又起身抬起一条腿压在树干上活动起了筋骨。
汪丁提醒我们说:“你们别光盯着门口,也想想会上说什么,别领导一提问就抓瞎。”
大家分散在楼前树后,守着开会用的家伙,期盼领导尽快到来。由于我实在无聊,便溜溜达达凑近了专心看着手机的李老师。
李老师问:“感觉怎么样?”我说:“似曾相识。”
李老师感慨:“一转眼你都跟了我五六年了,这些项目是越来越难干……咱们先想法把这个会对付过去,具体怎么个干法,等咱们回去再商量。”
这番话也似曾相识,毕竟每个成功的项目都需要一个清晰明确的思路。我点头称是,然后转而观察起堆放在箱子上的两件电子设备——4k画质的佳能c300mii和声效澎湃的jbl战神音箱。我猜想,若不是为了要打动大领导,还轮不到带这两样大杀器过来。
我忽然灵光一现,对李老师说:“老师,一会儿,我要不要给您和领导拍几张合影?”
“不需要。”李老师瞟了一眼方乙和汪丁,说,“要不,你帮他俩拍吧?”
我转头望去,汪丁正在向方乙倾吐他过人的思想和学识,方乙听得双瞳剪水,两颊带笑。我掏出手机,本能地开始构图取景,琢磨着如何给这一对男女拍出点新意。
方乙问我:“拍谁呢?”
我说:“先给你俩拍个合影。”
“找揍呢?”汪丁退了一小步,又走过来说,“一个没点到就添乱。”
李老师预习完汇报方案,转而和陈夕聊起他不详的直觉。李老师总感觉哪里不对劲,但是又说不上来,到底是哪儿出了问题?
陈夕小声问道:“这项目是区里出钱吧?你说,总包价有多少?”
李老师张开了嘴巴,愣了几秒钟后,又摇头表示不知。
而我将手机装回裤兜时,突然回想起了昨晚张姐在酒席上吐露出的蛛丝马迹。
夕阳的余晖照在饭店外的树梢上,胡同里挤满了汽车,几条野狗凑近垃圾桶不是吻就是舔。包间比我预想得稍显气派。从深棕色的真皮沙发到浅蓝色的真丝窗帘,从雪白色的天花板到洁白的餐桌布,从典雅的青花瓷到透亮的高脚杯。一件枝形吊灯挂在天花板上,照得大理石地板光洁如镜。包间中央摆着一个双层红木大圆桌,外层备有十二人位的电热火锅,上面摆着各种酒具、大碗套小碟、木筷压筷枕,此外还有牙签、火柴和烟灰缸等一应俱全。内层是宽阔的玻璃旋转台,外沿已经摆上了几样凉菜。众人都欣然落座。一位梳着卷发、贴假眼睫毛的女服务员用金属夹子衔着一块热气腾腾的白毛巾递到局长手里。
局长抹去脸上的倦容,擦净双手后,对闫甲说:“今天简单一点,就不喝了!”
“那哪儿行啊?”闫甲为局长点燃一支烟,面带笑意。
局长双手护住酒杯,说:“真不喝了,最近查得严。”
闫甲吹灭火柴,说:“饭菜已经从简了,这酒您再不喝,合适吗?在座的可都是为您远道而来,桌上也都是您的家乡酒,您能不支持、不拥护一下?”说完,闫甲拉扯着局长护住酒杯的手,并对一位齐耳短发、涂着红指甲、抱着白酒瓶的女服务员比划出“一寸长一寸强”的手势。
局长推辞不得,空杯被倒得冒了尖。闫甲随即开始为局长介绍起水幕电影创作团队。这商务人就是会讲话,凡是被介绍到的,要么才高八斗,要么背景不凡。局长不失威严地打量着诸位宾客。贴假眼睫毛的女服务员打开火锅开关,空气变得温润暧昧许多,交谈的气氛也更加轻松活跃起来。一位男服务员推着餐车进屋,报过菜名后,将散发着生鲜气味的生肉、青菜、菌菇和海鲜摆上餐桌。每个人身前的小火锅都烧得热气腾腾,几粒桂圆、姜块和枸杞在水中调皮地打着转。每个人面前的碗里,都盛满了麻将,并用腐乳汁点着绛色的“福禄寿喜”。大家挂着“名利财色”的脸倒映在眼前的火锅中。张姐和寸头以开车为由,请服务员撤下酒具,而其他人的杯里都已被斟满了酒水。
闫甲提起酒杯,站姿大方、含情脉脉地环视着满桌,说:“尊敬的局长、各位合作伙伴,很高兴和大家欢聚一堂。明天就要迎接上级领导的检查了,还望各位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请一定相信,只要我们齐心合力把事做好,大家都能获得实实在在的回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