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多好听的名字啊？
待那女孩的母亲离开病房，不久后，风语便和她唠起嗑来。
有的没的都聊，例如今天的雨下得有多大，有多不巧；例如今天有个很帅的消防员哥哥送了自己雨伞，结果还是淋成这个狼狈模样；例如今天迟到的亏欠之意。
女孩静静地听，没怎么开口，就稍微眨一两下眼睛以作回应，直到风语说完一件事，停了下来时，她才平静如水地说出与话题毫无关系的话：“戚柠茶。”
风语差点没反应过来，疑惑了一下：“嗯？”
只见女孩低下眼眸，情绪低落，缓慢但又详细地再重复一遍：“我的名字，叫戚柠茶。”
戚柠茶。
这个名字，风语听完直接眼前一亮，瞬时扬起笑脸称赞道：“好好听啊！”
柠茶抬起头，动作依旧缓慢得看起来有些机械，就是黑如墨水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光。
这一点光彩，有些微不足道，就那么一闪而过，认真看着她的风语捕捉到后，也就顺带提起昨天的一件小事：“远行，就我那个朋友，他昨天就知道你的名字了，也有问过我需不需要知道一下，我拒绝他了，还是比较想等你自己开口，若是不愿意那不用知道也行，毕竟认识你开始，能让我记住你的并不是名字。”
“谢谢。”戚柠茶谢道，随而眼眶红了起来，像是有什么脆弱感不请自来地蔓上她的头脑，以至于需要缓了一会才微微颤颤地失望道，“我已经记不清楚上一个说这个名字好听的人是谁了，也或许，没有人说过它好听，你是，第一个。”
“有没有品味啊他们？”风语总是这么心直口快，不满意的地方总是逃不过她的吐槽，当然风语也深知目前比较重要的是给她点信心，“真的很好听啊你的名字，像是夏天特别闷热的时候，刚好来了一杯柠檬果汁汽水清凉一下，真的听起来光是想到了，都会觉得很舒服呀。”
柠茶面对她，总算是在脸上挤出点舒服的笑容，比起自己名字被夸，更加令她心底好受些的是，这个夜晚也算是有个人陪，而且这个人给自己的感觉和父母完全不一样，于是也就开始敞开心扉，和她多说点话：“他，今天有来看过我。”
风语的脑子，被焦虑症整得有些迟钝，一时半会愣是没想起来是哪位，只能问道：“是谁呀？”
等了一会，就见着她没带任何情绪，平平淡淡地回着自己的话。
“乔医生，他给了建议，说让我接受自己现在这个状态，先努力和它相处，这件事完成了再做下一件事，降低对自己和对这个世界的要求。”
风语听着感到很欣慰，脸上挂着的笑容十分温暖，依然是随意地夸了一声：“学过的就是不一样啊，虽然但是，他也是建议对吧，怎么做怎么对待，还是得你来决定。”
柠茶低着眼眸，听完话后，缓慢抬起来，带着泪光道着歉：“那个，对不起。”
“嗯？”风语并没有因为她不认真回应自己的话，而感到不舒服，同是一类人，所以能接受她这个状态是真的会这样，容易走神，容易心不在焉，而且这个道歉来之突然，也不得不让自己的好奇心先跳出来。
“我忘了你叫什么，你上次明明有说过。”柠茶自责着。
“哈哈，没啥子，我也经常记不住人家名字，都是这个病的问题。”风语用打趣的语气，轻松的状态来安慰她，接着再次认真介绍自己的名字：“我叫风语。风吹过你的耳边给你留下一句话，应该是这个意思。”
柠茶轻轻叫了她一声：“风语。”
风语眼光很温柔，认真地应了她一声：“嗯。”
“你觉得，活着的意义是什么？”柠茶紧接着问出一个很复杂的问题。
这个问题复杂到风语还真有点为难，她情不自禁地望向了窗外，像是要寻求一个比较好的答案，结果映入眼眸里的是黑漆漆的一片，只有溜进来的凉风，触碰着自己的每一寸肌肤，没能吹干被淋湿的衣服，倒是留下一身的冷意。
活着的意义到底是什么，风语一时半会思考不出来，但也无法这么晾着不回答，就按着自己心底最直接的想法来回答她这个问题：“道不清也说不明，就是，总觉得这个世界那么大，还有很多地方想去看看，还有很多事情想体验，死掉的话，会很可惜吧，而且我还想接着努力让自己过上更好的生活，所以，对我来说活着的意义其实就是自己吧。”
看着柠茶很努力地认真听完这个答案，没有多大反应，只是在眼神里像是带了丝羡慕，风语理解为她是个抑郁症患者，所以她的世界里是黑暗的，完全没有意义可谈。
那倒是觉得，这样的话会不会比较好办？只要努力让她找到活下去的意义，或者寄托，那么她的抑郁症会不会比较好治疗一些？
而且今天相处起来，风语能感觉到她现在比起昨天，那个特别想离开这个世界的状态和想法，好像没有那么强烈，所以就想试试看，能不能引起柠茶的信任，然后在这种稍微正常的状态里，去听她倾诉一些事。
好在没有等很久，柠茶总算是稍微打开了心扉，愿意开口聊起过去一些给她留下伤疤的事情：“医生说，如果找到合适的人，可以多多倾诉。”
“嗯，是，我虽然不是医生，但也支持，只要你想说我都可以听，说出来总比憋在心底好。”风语很是支持，毫不吝啬地让她把自己当成倾听者。
“我想，慢慢去面对一些不敢面对的事情，包括我的名字。”
风语紧皱起眉目，很严肃很认真地问了一遍：“你的名字？有什么故事吗？”
话说完，风语愣是等了好一会，没有得到她的回复，只见她低着眼眸，沉默着，而后她的手和身子都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这一定是一把什么充满无尽黑暗的刀子划出来的伤口，以至于让一个女孩子痛苦成这样。
见她这个样子，风语是打心底跟着紧张起来，表面上努力表现得比较冷静，在有些不知所措之刻，选择伸出自己的手，轻轻握住她那两只冰凉苍白的手，温柔安慰着：“没事，你想说的话我可以听，你要是没办法说咱们就慢慢来。”
看柠茶还是没见好转，风语只能讲一句失礼，然后爬上病床，为了避免自己还没完全干透的衣服影响她，就拉起被子把对方围起来，紧接着伸出手，连人带被子紧紧环住，很温柔地轻抚她的头，隔着被子轻拍她的背部，用缓和的语气去哄着：“没事的，没事，我在呢，咱们慢慢来，现在说也行，等你状态好些再说也行，咋们不强迫，顺着你的状态来就好，我有的是时间。”
那沉闷的抽泣声阵阵传出，风语将她抱得更紧些，一会接受她道着谢，一会接受她道着歉，不断地鼓励她想哭就尽情哭，突如其来的情绪，就给足它时间和空间去释放。
风语猜来猜去，感觉应该就这两个方面的事情，谢谢自己不怕她这个不像人的模样，又总是觉得把这种不好的影响带给无辜的人觉得很抱歉。
所以风语就一直不厌其烦地坚持给她传达着，不要怕，不用担心，没事的。
没去计算这个状态持续了多久，风语十分耐心地等到柠茶的情绪稳定下来后，才能听到她开始诉说着自己心底的伤疤。
她很吃力地表达着，罗辑顺序也都有点乱，但风语听得很认真，因此也能很快捋顺关于她名字的一些大概故事。
她高中时，有个好姐妹，也有不少同学朋友和她玩，校园里的日子，时而平淡，时而热烈，有着纯粹的友谊，也有着不俗不凡的约定。
那一年，高考完，包括柠茶在内的几人都考了本市一所职业技术学院，也都顺利去就读。本来以为就这样平平淡淡地上完大学，然后按班就部出来当个社畜，但命运就像是爱挑人捉弄一样。
和柠茶玩的最好的朋友，在上大学期间，喜欢上一位爱打篮球的师兄，但那师兄喜欢的却是柠茶，走得近，话说得多，也明里暗里示好过不少次。
而柠茶呢？她自己本身是对恋爱十分无感，每次都是毫不犹豫地拒绝，但对方不肯罢休，直到某一天，在准备去上课的途中，猝不及防之下收到了师兄送的鲜花和巧克力。
“师妹，那什么，这花和巧克力送你，然后我先去上课。”师兄话讲完转身就走，留下柠茶抱着礼物在风中凌乱，身旁有不少人起哄着让她答应。
柠茶却是面无表情地看着手中的东西，打算找时间把它们还回去，但这一切，被最好的朋友看在眼里，明面上说着支持，心底却一直忍着憋着，最后也是在这一刻，嫉妒羡慕后开始转成恨。
所以接下来的大学生活，柠茶一直被误会，被孤立，被针对，那几个一起玩的朋友，也开始拿她的名字开玩笑说听起来就像是“绿茶”。
然后就是说她装，说她身在福中不知福，说她做作，说她给脸不要脸，甚至还有造黄谣。
柠茶不管怎么努力，怎么解释，怎么去避开那个追求自己的人，都拿她们没办法，也理解不了为什么要这么做。
有的想帮她，但结局就是小数打不过多数，选择退出纷争。
半个大学生活，柠茶就是这样子沉溺在这些污言秽语中，直到抑郁，直到自残起来，直到休学在家，再到最后病情加重住院。
风语听着她说的这些事，心底有一团怒火在燃烧着，烧到胸口开始发闷，但并没有一个控制不住就发泄出来，而是待她安静些时，才沉沉地吐出来一句话：“得不到的就想着怎么摧毁是吧，怎么有些人能这么阴暗恶毒啊！这要是被我碰上了，给她们一人一脚都太给面子了。”
愤恨填满了风语的心，但还是努力冷静下来，因为怀里这个还在哭的女孩很需要得到理解和安慰。
“柠茶，你听我说。”风语放轻了语气，温柔接着说，“你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他们，你拒绝了那么多回还死缠烂打的人有问题，因羡慕嫉妒而生恨的人更有问题，他们自己都是没有实力和能力，只会把气和无语到处乱撒，你不像她们，你宁可把自己搞生病了，也没想过去伤害他们是不是？”
柠茶闷在怀里的哭声慢慢缓和下来，这番话她还是能听进去，能接受多少就不得而知。
她没有给出什么反应，风语就接着安慰，每个字每一句话，都是站在这个受害者的角度上，去评击那些人的过错。
“而且，哈秋……”结果还没说完几句，风语就开始打喷嚏，还流了鼻涕。
这才引起了柠茶的注意，她慢慢挣开怀抱，看着风语把身子转到一边去又打了好几个喷嚏，背对着自己问：“有没有纸巾？完犊子了，真感冒了，怎么这么脆弱。”
“有。”柠茶拿开被子，挪去床头另一边的柜子上拿纸巾递过去，“给你”
给完后，她便下了床，去倒了杯水去到风语旁边递过去：“你怎么样？”
风语抬起头来，脸颊通红，擦着鼻涕，笑着回道：“应该问题不大哈哈，有点冷。”
“那你，在隔壁这个床躺着吧，反正也是个空床，不用那么担心我了。”柠茶过去把隔壁床折叠好的被子打开。
风语也没有拒绝，就过去钻进被子里，闭了会眼睛能感觉到额头上有只手碰着，是柠茶的，毕竟这屋子里就两个人，只不过觉得也不是第一次感冒，就不以为意地闭着眼和她说道：“没事，就是感冒而已，你也去躺着吧，我们躺着聊天。”
“你都发烧了，还没有事，我去问问有没有退烧药。”柠茶说完就准备踏出病房。
风语这一下子，又忍不住操心起来，睁眼着急地喊着：“哎，你。”
“放心，值班的看护护士就在这旁边，我很快就回来。”柠茶说。
风语看着她出去，心还是悬着的，好在她还真出去不久就回来。
柠茶两手空空地回到病房，缓声慢语地说明情况：“护士说，等会泡个退烧药过来，你先好好休息。”
“好，谢谢你。”风语道着谢，就直接躺下来找出话题聊，“你是什么星座的？”
“星座？”柠茶反应有些慢。
风语点点头，满眼的好奇。
柠茶还是十分疑惑，不解问道：“这个是，怎么看的？新历，还是旧历？”
“看的新历生日，你生日什么时候？我帮你算算。”风语和她这么聊着，待护士拿药过来喝完后，到最后顶不住困意睡过去了。
柠茶坐在自己的病床上，静静地看着隔壁床这个突然闯进自己生活里的女孩，也突然很喜欢今晚这种感觉，有个自己在意的人，有个需要被自己照顾的人，原来也挺不错。
柠茶看她翻个身，把被子带出身子，滑落在地上，便赶紧下了床，过去帮她拿起来盖好，就这样看了她一会，轻声说着：“今晚，谢谢你，改天也让我听听你的故事吧，你也一定承受了不少无奈和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