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佛跳墙
自从上回意外扑倒闻人癸并被其恶意冠名投怀送抱后,姜彦兮开始谨遵男女有别一说,不仅把床铺从采光满分的东厢房搬去了与闻人癸正屋斜对角且西晒的西厢房,还用一只烧花鸭随机抽来两名幸运马仔去闻人癸门前担任通传报备工作。
可惜不等正式上岗,吃鸭马仔一听工作内容就果断扔鸭,嘴一抹两人统统不见。
姜彦兮愣看在地上翻滚两圈半才堪堪停下的烧花鸭,彻底认知了闻人癸在魔教之中的恶名。其实从他两次杀人不见血的狠辣手法来看,姜彦兮也格外认同魔主恶名的名副其实。
无人通传,姜彦兮只好屈尊降贵,伸手敲门,奈何闻人癸这厮根本不懂礼貌,门敲烂了也等不来他一句“请进”。
于是,严肃且正式的进屋礼仪初次尝试便宣告结束。
手挎食盒,姜彦兮踹门而入,不出意外闻人癸又不在房中。
从他杀死刺客、追踪刺客、回屋吐血那天开始,姜彦兮发现闻人癸突然又整日不见踪影,不同于前些日子他故意不在她跟前现身,这回是连胡藏都不清楚闻人癸又去哪里搞事。
明明伤到吐血,也不忘兴风作浪。
姜彦兮把食盒往桌上一搁,看着空空如也的屋子一阵老母亲般的沧桑感油然而生。
她盘腿坐到门外长廊栏杆上,望天望地望远方,心里莫名空荡荡。
“孩子大了不由娘。”姜彦兮思考良久,将心情不爽归结至此,便打算去找些事情做,刚撑起胳膊往外跳下栏杆,盘到发麻的双腿立即摔她一个狗啃泥。
“草!(一种植物)”姜彦兮屁股着地,脚底麻得像在钉板来回踩,扶了几次地也没起身,两手倒先抓满了土。
土?
姜彦兮灵机一动,得出了打发时间的好办法。
闻人癸深夜归来,吐血症状已暂时压制,口腔中淡去的血腥气让他心情比前几日畅快不少,正要回房换下血衣,就见他院子里灯笼高亮,照出一高一矮两个人影。
“半个院子的地砖我都掀了,忙一天你现在跟我说这儿不能种地?”矮个暴躁跳脚。
“嗯。”高个冷淡应对。
“为什么?”矮个大吼。
“不为什么。”高个冷漠。
“凭什么!”矮个不服。
“不凭什么。”高个依然冷漠。
“胡藏!你今天就站这给我看着,这地我还就种定了!”
“不看。”
闻人癸走过去,正对上姜彦兮喷火吃人的双眸。
“闻人癸,你回来的正好!”
火就这么毫无征兆地烧上了他这个无辜晚归病人的衣袍。
“你说,凭什么魔教的地不让种!我阳明宫寸土寸金都能种地,你的破院子是有多金贵,凭什么不让我种?”姜彦兮将手上铁铲狠狠插入土中,据理力争,霸气十足。
闻人癸看向胡藏。
“魔主,不能种。”胡藏抱拳,平平静静。
闻人癸再看姜彦兮。
“理由!”姜彦兮寸步不让。
胡藏头也不抬,“种不了。”
姜彦兮气到伸手狠拍一把铁铲撒气,铲子随即倒下砸上闻人癸的脚。
闻人癸:……
“什么时候这种事也要我过问?”闻人癸冷声冷气,好心情彻底没了,抬脚踢开铁铲走进屋。
在哐当当当的铁铲落地声中迅速消停的姜彦兮&胡藏:……
其实胡藏今日到院中不是特意来阻止姜彦兮种地的,起因不过是看闻人癸这月的吐血日行为怪异,竟偷偷躲出去几日不见踪迹。
不会是彻底病入膏肓出去挖坟等死了吧。胡藏担心不已,过来查看蛛丝马迹才正巧碰见正掀了青石地砖闹着种地的姜彦兮。
公主尊贵哪里晓得荒地要先开垦松土才能播种?胡藏用他十多年牛村的生活经验做担保,当机立断阻止公主点亮农耕技能,谁知道竟惹闻人癸不悦。
胡藏在姜彦兮乖怂回西厢房休息后,独自在院子衡量半天,还是决定跟着闻人癸进屋看看。
“魔主。”胡藏标准弓腰,标准抱拳,标准行礼。
正查看书桌上被姜彦兮翻得乱七八糟的书的闻人癸眼都没抬。
胡藏静静等过半晌,直了腰,看向闻人癸,用毫无起伏的语调关怀,“身体还好吗?”
闻人癸没答话,又换了本书。
胡藏静默,思量左右,开口解释,“院内土地在青砖下铺路多年专供行走,今日公主虽掀起地砖但砖下土地结实坚牢、从未开垦,种子浅埋无用,即使挖土播种使其扎根也难发芽,在下不愿看公主白费力气。”
“开垦?”闻人癸从书中抬眸,挑出重点。
胡藏点头。
“你今夜去开。”没种过地的闻人癸无情吩咐。
胡藏懵圈。
闻人癸连翻几本发现姜彦兮看的净是些他都不知塞在书架何处的闲话本子,彻底没了意思,无意回头却见胡藏仍在原地挣扎。
闻人癸:“你是不会,还是不想?”
胡藏黑脸,“小时候家里穷也是借牛耕地,从未亲自下场。”
“今夜让熊山去牛村把那只牛带回来。”闻人癸随口吩咐。
古有烽火戏诸侯,今有轻功运铁牛。
独善其身的胡藏冷眼旁观闻人癸为爱不疯魔不成活。
姜彦兮昨儿搬砖后早早睡了,天刚泛光就自然醒,她神采奕奕拉开门,就见脚边逆子如箭射出,对着院内白乎乎一团欢呼嚎叫。姜彦兮打眼一看,没想到竟是拖着个铁制家伙在没砖的地面上来回走荡的白毛牛牛。
“牛牛!”阔别多日,姜彦兮飞奔抱牛。
牛牛不知是被逆子吓的,还是被姜彦兮吓的,嚎叫声都出现破音。
“你是来找我的吗!我就知道,牛牛你一定很想我!”
牛牛充耳不闻,持续破音。
姜彦兮深陷自我感动。
“它更想犁地。”躲在廊下倚窗假寐的胡藏开口补刀。
姜彦兮从牛身抬头,怒而视之,“你一大早不睡觉在这干什么。”
胡藏一声冷哼。
他能干什么,还不是魔主令他连夜赶制耕犁,等熊山背来了牛,他就得以身示范教牛犁地。想他们一魔教左使、一魔教右使,何至卑微于斯?
莫名被嗤之以鼻的姜彦兮:?
……
一整个白日,牛牛耕地松土,姜彦兮跟在后头欢快播种,夜幕到来之前,四方院子的东面全被埋下花花绿绿的种子。
“等到秋天就能吃上我们自己种的蔬菜啦。”姜彦兮坐在台阶上长舒一口气,沾满灰的手一左一右撸向侧卧她身边的逆子和牛牛。
逆子&牛牛:舒坦哼哼。
闻人癸从她身后走进,面无表情扫了眼被糟蹋得脏乱的院子,“胡藏给你的八成是青菜种子,个把月就能收成。”
姜彦兮扭头看他,“你怎么知道?”
闻人癸丢她一本书,姜彦兮翻过来看,《齐民要术》。
姜彦兮撇撇嘴,她小时候就和闻人癸在内宫书库翻过此书,枯燥乏味至极,只一眼她就扔给跟在她身后勤奋好读、求知若渴的闻人癸。哎,今时不同往日,她寄人篱下也不好再冷脸扔回去,只能扭头换上狗腿星星眼,夸赞,“闻人哥哥涉猎颇广!真棒。”
闻人癸不苟言笑。
姜彦兮屈膝手托下巴,细细考究他唇角到底有没有上扬。
“谢谢你啊,闻人癸。”姜彦兮叹了口气,转回身望向半院菜地,蓦然真诚。
闻人癸垂眸看她。
“收留我,还帮我种地。”姜彦兮仰头瞧他,笑嘻嘻的眼弯成月牙。
“没打算帮,地你自己种。”闻人癸说得敷衍。
姜彦兮努努嘴,想反驳,又听他说,“掀了我的院子种地就好好种,别有事没事总往厨房跑。”
“不是你先让我给你做饭的吗?”姜彦兮蹙眉不满,忽灵光一现,起身拍拍衣袍上的灰尘,胸有成竹对闻人癸道,“我可没打算欠你人情,你老实等我两天,我给你送份谢礼!”
说完她趾高气昂地走了。
闻人癸望着她的背影,一时静默。
两天后,姜彦兮看着水盆里越养越瘦的河虾和蚬子苦了脸。
原想给闻人癸正经做一顿佛跳墙,但姜彦兮还是低估了魔教有多内陆,即使是胡藏也没能凑齐鲍鱼、海参等物,姜彦兮只能退而求其次,用甲鱼代替鲍鱼,拿河虾和蚬子代替了海参、瑶柱提鲜,但胡藏找来的蚬子沙多,姜彦兮不得不给它们倒入清水中吐沙,不料却越养越瘦。
不能再等了,不然只能嗦壳了。姜彦兮抄起水盆,杀气腾腾进了厨房。
姜彦兮是头一回做河鲜款佛跳墙,金汤色莫名变成酱汤色,成品出锅后看起来多少有点不尽如意。姜彦兮尝了一口,味道还行,于是费心摆盘后端去给了闻人癸。
闻人癸此时正在临窗的卧塌上假寐,姜彦兮从窗边过,转头看沐浴日光之下的他,面色稍比前几日红润,但与常人相比仍是过分肤白唇红。
姜彦兮蓦然想起幼时初见,他从房梁飞身而下,一脸苍白,吐血不停,但黑眸狠戾透光,让她记忆犹新。如今这人长大了,眸中狠戾已懂得隐藏,病弱的身体却还没有多少起色。
多给他补补吧。姜彦兮心想。
闻人癸此时睁开眼,窗外粲然剔透的日光令他微微眯眼,他迎光看向正冲他发愣的姜彦兮,而后是她手中食盒。
“不去种地,又钻厨房做什么。”闻人癸蹙眉。
姜彦兮没接腔,快速绕过窗户进了屋子,从食盒中取出盛有佛跳墙的温热瓷盅,“给你做饭呀,快来。”
闻人癸默了默,还是从塌上起身走到桌边,看了眼桌上已经摆好汤匙的佛跳墙,随即坐下尝了一勺。
姜彦兮坐他旁边,满怀期待等待夸奖,却见这厮慢条斯理吃光整盅,一句话不说。
“怎么样?”姜彦兮忍不住问。
闻人癸抿唇,吞下舌尖最后一口鲜香,转头看姜彦兮。
“你若太闲,明早便与我一同练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