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有悔
听枫按楼舟风吩咐去找荷寻时，心情颇为微妙。
他曾在西阳山撞见荷寻和于映雪亲密，知道两人不一般的一层关系，他们与楼舟风和沈青朝一样。
荷寻虽是随侍，于映雪待他并无不同。
他又想起自己与楼舟风，因为自己瞒骗，心绪始终无法宁静。
他们第一次相见时，湖山城洪水泛滥，满城风雨飘摇，遍地枯骨，路边皆是流离失所的人。
他混入城中难民群中伪装孤苦无依，四处流连几日。
后来就有市中的人牙子来收人。
此前旗遥早已探过楼舟风底细，知道他府中并无亲信之人，这就是他苦等的时机。
雨后已经是长时的天晴，满目飘红之间寰宇下已经物是人非。
他在夏日的残阳中走进人坊，被当作货物一般挑选，光线映进他浅色的眼瞳，他骤然惊醒又心底沉沉，忽的想起自己当年所遇。
若不是旗遥收养，自己在多年前若不是冻死在冬日之中，日后应该也是一样的下场。
可能是因为如此，命运并未跳过这一环，当他意图接近楼舟风，一切又应验发生了。
时至今日，他仍能记清看见楼舟风的第一眼是怎样的记忆深刻。
那是一个安静到令人心慌又沉黑的夜，人坊里点着昏暗的油灯，他们是刻意如此，人群中有人染病，黑漆漆的一片便不易被察觉。
楼舟风在人群中显得沉默，彼时少年褪了一些意气风发，已经有了渐渐沉稳的样子，一双看人的眼总有上位者的姿态，目光清浅，挺拔清隽，无端就让人觉得远望就不可以接近。
暗色之中，他一身墨衣却胜过大半景光，缓慢地掠过人群，目光似没有实质。
人已走近，听枫敛了打量他的眼神，换上恳切中真诚的神情。
楼舟风走过，目光在暗沉的夜中他身上顿了一刻，却没说要带他走，只是转身。
他按下心头异动闭上眼，不论如何都是命数，不是他也会有其他人。
他垂着眼，突然被拍了拍肩膀，他抬头看见人牙子颇为意外的神色，他被上下打量一番，瘦削又苍白，实在是不知道那位公子看上他什么，不过他们只看钱两，背后情由如何向来不在他们考虑之中。
听枫向远处看去，楼舟风站在灯火处等他，没有什么神色，场景却像要把他重新带入人间。
心间涌过一阵悸动，他停也不停向楼舟风走去。
他一直以为是自己乖觉才被楼舟风带走，却不知他眼中希翼是楼舟风所求。
他到楼府不久之后才知道楼舟风是怎样处境，如何亦步亦趋，如履薄冰。
数百日夜如同卷轴打开滚过，听枫心中不断浮现他向旗遥复命时的情景，夜色在疾行中后退，心颤到指尖不住抖动。
这许多年来，他有悔。
眼前的路慢慢宽阔，一座气势恢宏的府邸在视线中清晰起来，听枫收敛心神，于府已然到了。
本就是漏夜前往于府，到了府邸四下却是极为诡异的黑暗寂静。
他隐匿在檐上，探身去看那分外沉寂的楼宇，心下诧异。他凝神去看才发觉每一屋都点着极暗的灯，门口还有随侍候着。
他方想跃下屋檐，不防之中一颗石子忽的砸在他的肩上，瞬时心下一凛，他迅疾回身去看，夜色之间却不见人，背上沁处一点冷汗，又有一颗小石子砸来，他闪身一躲，这下看清了来向。
袖中短刃反射着森寒白光，听枫小心走入一条街巷之中，看见一个背对着的人影，那人突然转过身来，听枫略睁大了眼，匕首收回鞘中：“是你？”
荷寻看着他微微一笑：“你终于来了。”
听枫皱起眉，为何是终于？
看懂他眼中疑问，荷寻说道：“公子已经被囚在府中多日。”
听枫心道果然，又问道：“于公子为何会被关着？”
方才他看见屋门有随侍看着的想来就是关着于映雪的房间。
荷寻神色严肃地说道：“几日前大公子说府上有客，不让我们这些随侍待在后院之中，我不知当晚来客是谁，不过第二天公子就被禁足，想来是与此事有关。”
听枫沉下脸想了想，依于映雪的性子要与人起什么冲突怕是难，剩下可能就是，他可能看见了不该看见之事，而于漾又担心他将事情泄露，所以将他锁在房中。
近来唯与于映雪有联系的人就是楼舟风。
所以此事极可能与楼府有关或与沈家有关。
荷寻眼中隐忍不发的忧虑：“我知道楼公子许久不见公子一定会让人来。”
听枫讶异说道：“所以你一直在等我？”
荷寻轻轻颔首。
“你可愿随我去一趟楼府？”
荷寻应道：“自然。”
一直在等听枫回来还未休息的楼舟风见随听枫一同从屋外进来的荷寻有些惊讶。
荷寻看着屋内的两人：“楼公子，沈公子。”
见荷寻一人前来又面带虑色，两人心下已经有了猜测，听完荷寻所说仍是心惊。
楼舟风问道：“你也不能见映雪？”
荷寻点头说道：“是，公子屋门一直有人守着，却没闹出什么动静，想来应该不会出事。”他也不甚清楚于映雪到底如何，不过于漾到底不能伤他，心急之后他又冷静下来。
沈青朝若有所思，他眼神在荷寻身上停留片刻，荷寻瞬间察觉到了，触及他的目光却是一愣，继而微笑说道：“沈公子好了。”
听枫和楼舟风眼神在两人之间逡巡。
沈青朝却不是很意外，荷寻自幼和于映雪一起长大，自是细心又会察言观色，更不必说对自己的了解。
沈青朝沉声说道：“此事你别向别处透露。”
荷寻莞尔：“这是自然。”不知想到什么，他目光黯下一些，接着说道：“眼下行事不便，两位公子多加小心。公子那边我会想办法看看，一有消息便告诉你们。”
沈青朝应道：“你也小心一些。”
荷寻颔首，与他们道别之后出门消失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