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有憾

    听枫将被褥收走之后，沈青朝沉默下来。

    两人各自揣着心事，相顾无言。

    旗遥对楼舟风有疑，听枫多年来以随侍身份相随却一直在暗中监视，他身边无一可信的人，自始至终孤立无援。

    沈青朝暗自叹了一口气，自身后轻轻拥住楼舟风。

    沐浴之后的人身上沾染的情欲气息已经洗净，温暖而干燥，他往楼舟风颈窝贴了贴，心尖微妙的胀痛着。后者却身子有些僵硬，不知这突然的柔情从何而来。

    “怎么了？”楼舟风不知为何有些紧张。

    沈青朝声音沉闷：“无事，只是……后悔为何在学堂没有对你好一些。”

    楼舟风有些莫名：“当时那种情状，没有结怨不是已经很好？”

    沈青朝摇摇头：“不好。”他应该在学堂就与楼舟风互相坦白心意，而不是错过这四余年，至少不会让他再独自一人。

    如果那时已经坦白，他应该会在晨昏暮晓，学堂四处无人之际和楼舟风去往后院处，他或许会牵一牵他的手，不过以楼舟风的脸皮来说应该不会同意，更不用说，其实他心里还装着一些更过分的想法。

    十六岁的楼舟风还不像现在一般鼓起浑身的刺不准任何人靠近，只是心软又狠，沉寂又让他喜欢到了极致又不敢张口。

    楼舟风沉默着想了想：“你脑袋还没好？”

    沈青朝半天的心软浇上了一层铁水。

    好吧，想对楼舟风说些情话怕是不太能了。

    他低低地笑了笑，心口的阴翳扫开一些。

    楼舟风却眼神有些放空：“其实原来的打算之中，我不会去那个学堂。”

    沈青朝闻言一愣：“什么？”

    楼舟风垂下眼睫，他想起当初踏入无央学堂最初的原因，面色不虞。

    自是没人知道他当初为何要离开楼家。

    当初祎原离开之后，楼舟风在这漫长且日渐绝望的等待中如幼苗一般慢慢拔条生长，逐渐长成身长玉立的少年。

    他的样貌随了母亲，因为稚嫩白皙看起来有些雌雄难辨。

    府里有些爱嚼舌根的随侍说过几次让楼舟风男生女相，就是这样才克死齐笙。

    这样的话让楼舟风听过一次，也是他在府中唯一一次下令杖责。

    那天正午，太阳毒辣，行刑的时候楼舟风让全府随侍都来观刑，打完之后那个多嘴的随侍已经是进气多出气少，又被晾在太阳下暴晒一下午，任他怎样告饶楼舟风也没有心软。

    那个随侍的惨叫让每个随侍脸上浮了一层虚汗又胆寒，这是他们第一次感觉到楼舟风的狠厉，至此楼府上下没人敢在背后议论他。

    楼伈听了这件事以后也只是一哂。

    那是楼伈已经很忙，不常回府，因而错过楼舟风这些年来的许多变化。

    等他想起这个名义上唯一独子的时候，他在这一次次短暂的相见中看到了楼舟风已经长大，不复从前，冷漠疏离。

    他蓦然心间一动，眼神却逐渐流转向另一势头发展。

    等楼舟风能常常触及楼伈审视之中夹杂邪念的目光时，楼伈看他的眼神，如同在等猎物长大又自动落入陷阱的屠夫。

    十六岁时，楼舟风终于明白那其中包含着一种什么样的情愫，有违人伦纲常让他彻骨的胆寒憎恶不齿，他惊觉自己必须逃离。

    后来府中教他的夫子喜丧，楼伈本要为他再寻一位夫子，这么多年来楼伈将他软禁于府中，楼舟风捉住这唯一时机说自己想要去学堂。

    楼伈看了他许久，最后似是没有理由拒绝，不甚情愿地答应了。

    从楼府跨出的那一刻，楼舟风止不住微微战栗，他终于离开只因留存母亲旧息而眷恋的方寸牢笼。

    继而十六岁少年的面上又带着一丝茫然，从楼府出来之后的他犹如笼中鸟逃离束缚却不知归处。

    他拒绝了楼伈为他安排的随侍，只身前往。

    马车带着他一路向前，轻轻颠簸，他伸手感受从指间穿过的凉风。

    或许是有的，他就快找到了。

    楼伈把他送进了湖山城无央书院。有楼伈嘱咐，楼舟风到了那个学堂的门口便有人迎接，还有人为他安置行李。

    踏入这学堂他陡然卸下满身防备，摆脱了楼伈对他的日夜监视。

    夫子将他引到学堂门口，甫踏进，就听见一小片惊喝声，楼舟风样貌出众，他们确实好奇。

    楼舟风在这片声音中撞进一双沉黑自若的眼，他微不可察地一愣，迅速收回眼神。

    夫子浅笑地看着有些局促却不轻易显露出来的少年：“日后便在这里上学了，在座都是同门，你且打个招呼。”

    楼舟风扫过一双双好奇的眼，声音不高却清晰：“我叫楼舟风。”

    众人一瞬眼神惊愕，不少好事者纷纷看向了沈青朝，而沈青朝却未有什么反应，轻轻看了楼舟风一眼便收回了眼神。

    沈楼两家旧时恩怨湖山城人尽皆知，而身处其中的人却似乎毫不在意。

    这样回想来，他当初无人可近身，原因便是他其实不善和人交涉，在楼家的后来几年中，除去随侍他最常看见的就是夫子。

    乍然见到这许多同龄人，不可避免地不知怎样交谈，别人觉得他是心高气傲，冷漠薄情，内里楼舟风十六岁时的惶然无人知晓。

    沈青朝与他之间并无交集，但沈青朝身边的于映雪却对他有种超乎寻常的兴趣。

    后来连沈青朝也觉得奇怪，问起于映雪，他也不知道如何言说，后来只是说楼舟风身上有种让他难以抗拒想要接近的感觉，沈青朝只觉那是一句玩笑。

    楼舟风在学堂没了楼伈的监视，做什么事都自由许多，他对自家家业了解不多，楼伈几乎不在他面前提起，也不曾让他参手，却从不吝惜让楼舟风开支，因而他手上十分富余。

    十六岁至二十岁，楼舟风回家的时候屈指可数。

    他自己在外自己选了随侍，把听枫带在身边，又脱离了学堂，后来待他回家，楼伈不知为何放下这许多年的心防，放手让他接触楼家家业。

    再回到家中的楼舟风已经不似从前，湖山城日渐不平，他心中的疑云日渐升起，是以事情有了开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