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共敌
屋内气氛一时冷凝下来。
听枫抿着唇,似是在缓和,继而说道:“柳世是城主的人,昨夜之事是城主的意思。”
沈青朝问道:“城主为何要如此?”
他忽而记起家中出事之前父亲与旗遥之间通过的书信,每一封都意指楼伈,不曾涉及楼舟风。
因为楼舟风是楼伈独子,所以旗遥对他有疑。
“城主知道沈公子你在楼府上,也臆测你与公子之间的交情。”
又无利益纠葛,只有旧仇,两人之间仍剩什么牵绊?只凭学堂之间不过几年相伴?
太过牵强。
“因而,这是一次试探。”听枫近乎麻木地接着说道:“而城主知道是因为……我也是城主随侍。”
楼舟风一瞬脸色暗下。
听枫看着他,喉间艰涩:“我与柳世相识,是因我和他皆是城主所养。”
十余年前源之城大灾,路有饿殍,他的父母染了灾后时疾病故,他随着流民一路流浪到湖山城,正是隆冬,他披着旧衣蜷缩街角几乎冻死在风雪之中。
生命垂危之际,旧城主经过,彼时还是少城主的旗遥策马居高临下看了他一眼。
就此一眼,此后人生天翻地覆。
本以为仪仗就此走过,最后却有人将他带走。一同在那场风雪中被收留的,还有柳世。
救命的恩情,听枫用余生偿还。
后来棋局布下,他潜到楼舟风身边,看似偶然,一切相遇相识却都是安排好的。
“楼伈有异,城主也曾发觉,多年来一直在暗中调查,楼伈觉察之后小心谨慎行事留下痕迹不多,且他在湖山城势力渐长,官与商互相牵扯,若没有确实证据一举击溃,终究无用,后患无穷。明面的接触总让人起疑,所以,城主遣我来楼府。”
听枫断断续续的声音让楼舟风觉得屋内空气寸寸稀薄,不断挤压着他。
“跟在公子身边之后,我虽有意留心,但楼伈太过谨慎,所以多年来并没有进展。”
说着听枫看了一眼沈青朝,阴鸷低缓地说道:“不过,楼家异状不止城主发觉。”
沈青朝看他一眼,了然他所指是什么。
“沈家与楼家这些年来看似与楼家并无牵扯,暗地怎样波涛汹涌,想必沈公子也知道。”
楼舟风目光转向沈青朝,视线之中的人默然。
“沈怡自发觉楼伈有异,便留心暗中收集他的罪证,也曾与城主互通了消息。只是,还未来得及将证据交到城主手上就已罹难。之后的事情,公子也清楚了。”
楼舟风对上听枫含着愧疚的眼神,多年隐瞒,他毫不知情,甚至未曾起疑。
楼舟风问道:“因为沈家手上握着他的把柄,所以沈家遭祸?”
听枫与沈青朝默默颔首。
“那你可知那证据下落?”
沈青朝沉思片刻:“父亲曾与我说过,他将账本藏于一隐蔽处,具体是何处,却没有明说。”他在刑室受尽苦楚,为的就是父亲嘱托。
“如此一来,我们还需去沈家府上一趟。”
听枫说道:“此事倒是不难,城主自会安排。”说着听枫看着楼舟风:“只不过这样一来,公子,你便是与楼家作对,与自己父亲相抗。”
他与仇人之子同榻而卧,现在又要助他查明真相,与自己的父亲倒戈相向。一切太多不通,听枫忽然觉得自己不敢再往下细思。
“我若说,那不是我的父亲……”楼舟风停顿片刻,对上两人惊诧悚然的目光。
听枫只觉浑身汗毛倒竖,不禁说道:“什么?”
“你们可还记得在西阳山看见盛颐尸身时,他手中那块碎耳上的印记?”
沈青朝长眉拧起,想起当时自己见过的一晃而过的图案。
“我曾在……父亲身上看过一样的刺青。我让祎原去查,才得知那是尧国一处部族的图腾,而这部族最善剥人面皮,再行伪装,曾因在尧国王室偷天换日而被灭族。原这图腾不该再存在于这世间,可他们部族首领流亡至今。”
清风扫过每个人的面庞带来彻骨的寒意。
听枫骇然睁大双眼:“楼伈就是,他竟是?”他震颤着说不完剩下的话,他在楼舟风身边如此之久,只知他们父子之间不睦,没想到竟横隔着杀父之仇。
“部族首领胡斯穆在中原之境消失匿迹,而这距今,十三年之久。”
楼舟风声音冷静,愤与恨都被压制,过了最初剜骨穿心般的疼痛,死水一般平静。
沈青朝震惊之后却是无言,骤雨乍然停歇一般空落。
命运百般捉弄,宿敌之间最后却有了一样的敌人,人世总是如此。
因为一人贪念,几年有条不紊的谋划,在湖山城搅起惊天动地的变化。
听枫只觉心神震荡:“如此,他是非死不可。”
“只凭刺青罪证不足,关键之处仍在于沈家手上账本。”楼舟风闭一闭眼,空寂掩下戾气。
“不错。”真相得昭仿佛近在眼前,沈青朝亦是遏制不住心中思绪,犹如火燎。
“余下之事便是找到它了,”听枫苦笑了一声:“怕是还需沈公子再假装几日。”
楼舟风沉默一瞬,说道:“不错,胡斯穆知道你藏在我院中,一直隐忍不发不过是想看你何时清醒,清醒之后又何时去找那证据下落,他一直静观,且在暗处,现下我们只能按兵不动。”
听枫与沈青朝心神一凛,仔细想来又确实如此,胡斯穆狡猾残酷心思比一般人缜密,他们一刻也松懈不得。
楼舟风又突然说道:“你与柳世之间……”
听枫下颌绷紧,继而说道:“柳世假借酒商之名是要探胡斯穆的底细,至于行事……”听枫面色发白:“一直是如此。”
既疯狂又不计后果,从幼时便是如此,听枫离开一步便要用枷锁禁锢让他无法再走,他忍耐多年,去往楼舟风身边之前,柳世疯了一般却终究没留下他。
楼舟风沉默下来,听枫身上的痕迹是怎样动情之至可以明辨,他既不想说,那么他也不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