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全然记起
夏时时日过得总要快些，待第三次施针，沈青朝已经可以习惯那老医师的手法，至少没有再发出要将房顶掀掉那样的惨叫。
老医师总算对他满意了些，说道：“这几日倒是不叫唤了，最近感觉可有好一些？”
沈青朝歪头看他：“头不疼啦。”看着他胡子的眼神倒还是跃跃欲试。
……这小子究竟是装的还是真就没好？老医师看他一眼，对着楼舟风说道：“我看过他平日喝过的药方，药确实不错。再施针几次，情况会有所好转。”
楼舟风颔首，看着沈青朝的眼神却含着一点探究。
他发现沈青朝近来时而清明，一日之间总有时候让他觉得他已经恢复如常，真的细看那眼神又迅速隐去，像之前一般纯净而无辜。
意识到自己在怀疑沈青朝假装之后，楼舟风心中又闷着下沉，那是一种他自己不愿承认的畏惧。
自楼舟风腿伤好了以后，楼伈拨来他院中的随侍总算让他都谴了回去，沈青朝不用整日待在屋里，可以在院中透气。
他正趴在小小的荷池旁看自己前几日埋下的种子，那不知是听枫何处找来的花种，原来神神秘秘地藏着不让沈青朝看，沈青朝缠了他半天，后来听枫往他手里一塞说得种在院里不能让别人看见。
前几日下了几场大雨，荷池蓄了更多的水，里面不知名的水虫正欢快地四处游弋，沈青朝拿着地上拾来的木棍追着小虫戳弄，楼舟风在一旁冷眼看着他把自己埋下的种子挖了出来。
几颗吸水泡胀的葵瓜子从土里被翻出来又沉在水底，沈青朝看着喃喃说道：“怎么就是不发芽呢？”
楼舟风倒抽了口气，一时无语。
要是让他知道自己守了几天心心念念等待发芽的种子其实已经炒熟了怕是要哭。
看沈青朝半边身子趴在池边摇摇晃晃有些危险，楼舟风忽地起了个心思。下意识总是骗不了人，若沈青朝真的已经清醒，那他反应全然可以说明一切。
“兄长，你看底下有……”沈青朝本想回头让楼舟风看看他在水中发现的东西，却突然被什么踢了一下身子重心不稳左右摇晃，他慌忙去看楼舟风，映入眼帘却是他没来得及收回去的一只脚，然后整个人倒栽葱一样往水池倒去，楼舟风见他这样反应要伸手已经是来不及，沈青朝手忙脚乱中一把拽住他的衣角。
天气晴好，安静惬意的小院中砰的一声响，两人一起滚进了荷池里。
沈青朝双手后撑仰面倒着，楼舟风趴在他的身上，池水不深却迅速将两人浸湿。
手底淤泥软烂，沈青朝撑着起身，震惊又委屈地看着楼舟风：“兄长，你怎么推我？”
楼舟风默默抹去脸上的池水，起身跨出水池又将沈青朝拽了出来。
听到这场不小动静的听枫进来就看到了裹着淤泥满身是水的沈青朝，楼舟风发间也在往下滴水，他惊恐地想着沈青朝不会是疯了要把自己种进池子里然后让公子捞出来了吧。
楼舟风脸色不太好看，对着听枫说道：“去备水。”
水抬上来的时候听枫见楼舟风似乎低声在和沈青朝说着什么，耳尖竖了起来。
“方才是不小心。”
沈青朝眼圈一红：“我看见你伸脚了。”
“……”
听枫手一松差点把浴桶砸在地上。
“好疼。”沈青朝朝着楼舟风伸手，眼睛湿漉漉的，自知理亏的楼舟风无可奈何走了过去。
怀抱潮湿，两人都不怎么舒服，可沈青朝不愿松手，楼舟风抬手摘掉他发尾沾到的一小片浮萍，接着将他轻轻推开：“去洗身。”
听枫十分有眼力地及时退出去再将门掩上，在外面把门。
沈青朝脱了衣服钻进水中，把脸埋进水里，楼舟风转身要走，他从水中抬起头来：“兄长，你的衣服也脏了。”
“无事。”他原来也只是扑在沈青朝身上。
沈青朝歪着头想想：“会冷的。”
楼舟风看着窗外大盛的日光不知该说什么。
沈青朝把束发的缎带解了下来，墨发泄进水中，白皙精壮的上身挂着几缕黑发，他看着楼舟风眼睛眨了眨。
沈青朝都是在哪里学的！
楼舟风不为所动：“……自己洗。”
沈青朝又露出发现被楼舟风推入水时的表情：“水里很脏，我够不到头发。”
门外听枫无语望天。
公子又要妥协了。
温水包裹舒适熨帖，全身经络仿佛都通畅了，沈青朝和楼舟风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倚在桶壁上渐渐眼眸半阖。
楼舟风见他不说话没了动静，疑惑问了一句：“沈青朝？”
没有回应。
他俯首去看，却见沈青朝眼睛紧闭，人正在慢慢往下滑，毫无知觉，下半张脸浸在水中，他皱眉伸手轻轻把他的脸从水中抬起来让他仰面靠着，见他呼吸均匀却有些后怕。
没人看着，沈青朝真有一日在浴桶把自己淹死也不是不可能。
无意陷入深睡的沈青朝在口鼻没入水中的那一刻，却有大段记忆随着被水包裹那一瞬的窒息感一起袭来，他无力反抗却突然清明。
记忆最先开始的片段，他周身也是这样的水，在混沌冰凉重围之下急切地寻找着一个人的身影，转而却是两人在水上屋檐等待浩劫到达强弩之末的景象。
接着一件件往事从心中飞速掠过，越是往后就越是心惊。
楼舟风看着闭着眼本来好睡的沈青朝慢慢皱起眉，呼吸急促起来。
回忆之中的最后片段是他被灌下衔心散，他睁眼看着面前的人已经意识渐远，门外却突然白光一闪，他看着外面进来的人惊愕地双眼睁大，对面的人却是冷笑一声。
记忆全无，接着便是鞭笞拷打，他再睁眼却见到了最意想不到会看见的人，他追在那人身后，殷切跟着喊道：“兄长。”
沈青朝倏的惊醒，惊喘一声，眼睛慢慢聚焦看到的不甚熟悉的房顶，还有楼舟风正注视着他的眼。
水下的手一瞬攥紧，他眼神一空却飞快恢复如常。
不过片刻之间的反应却被近在咫尺的人清晰地收入眼底，楼舟风看着他的眼神夹着些许让人看不明的情绪，“你不知道你刚刚睡着了，”语气跟着冷了下来：“这很危险。”
沈青朝微微提了一口气，却笑着说道：“下次不会了。”
“洗好就出来。”楼舟风背过身去。
“好。”沈青朝跨出浴桶擦身披衣，眼睛却不曾离开过楼舟风的背影。
这时楼舟风悄无声息地转过来，意料之外的眼神相触，两人皆是一怔。
那是不曾有过的探究与怀疑。
半晌，沈青朝垂下眼先笑了：“兄长，你怎么偷看？”
这夜，楼舟风罕见地在上榻时背对着沈青朝，身后的人看了他许久，却是无言。夜深虫鸣，满室安静，沈青朝见楼舟风渐渐呼吸均匀，轻轻把人揽入怀中，像从前一样把脸埋进他的颈窝蹭了蹭。
因为这份亲昵，楼舟风在黑夜之中睁开双眼，全无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