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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欺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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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喧喧蝉鸣催促之下,湖山城终于入伏,天气一日比一日炎热,楼舟风的伤也在漫长的等待中慢慢养好了。

    在医馆拆下纱布那天,楼舟风终于能下地走路,踏出第一步时却突然有些不习惯,停在原地。

    尹时殷见状安慰道:“过上一段时日就好了。”

    脚尖点地轻轻踏了踏,楼舟风往前走了几步有些踉跄,他似是不相信自己这般力不从心,咬牙再撑了几步,额上冷汗密布,脚下动作却恢复如常。

    尹时殷有些无奈地看他:“舟风,你小心些。”

    楼舟风扶墙淡淡呼了口气,尹时殷默默上前搀住他,两人朝着医馆后的小院走去。

    算起来,沈青朝已经许久没有见过桃蓁,昨夜听楼舟风与听枫说今日要去医馆突然想起自己曾在人市有过过命交情的同伴来。医馆内人多口杂,楼舟风嘱咐听枫悄悄将沈青朝从医馆小门带进后院。

    找到了桃蓁住的那一屋,听枫站在门外等候,沈青朝脚步一跨走了进去。

    已经是大热的天气,床榻上的人仍盖了一层薄被,听见脚步声,她向着声源抬起头:“尹大夫?”

    来人不应,她手脚霎时发凉,心沉下去,却突然听见颇为惊喜的一声——“桃蓁,你好些了吗?”

    清晰熟悉的声音让桃蓁一愣,她反应了一瞬,向面前有些模糊的人影看去:“青朝,你怎么来了?”

    沈青朝站在桃蓁身前:“兄长今日来医馆,我让他一同带我出来了。”

    意料之外的,言语间的流畅让桃蓁心下一喜:“你好多了。”

    沈青朝见她不再那么单薄虚弱,面色也好了许多,微微一笑。

    门外听枫看着尹时殷扶着楼舟风向这里慢慢走来。

    想起两月之前沈青朝和桃蓁各自背了一身伤,如今两人却安然相见,连尹时殷都不禁感慨说道:“竟有命运如此相像的人。”

    楼舟风默然,往前走了几步,默默念着尹时殷的话,突然觉得一记惊雷劈下炸在他的耳边。

    他停住脚步,看向尹时殷:“你说什么?”

    尹时殷有些意外楼舟风的反应,不过还是轻声说道:“他们都没有另外的亲人了,现在也算彼此一个照应。”说完他看见楼舟风完全冷下来的神情,“舟风,怎么了?”

    楼舟风看着不远之前的房门口,沉默了须臾,应道:“没事,只是……脚有些疼。”

    尹时殷将他扶稳:“走路还是要小心一些。”

    回楼府的一路上,楼舟风都在不断回想尹时殷所说的那句话,沉思良久,最后向听枫说道:“你去同风客栈一趟,让祎原去查一件事。”

    听枫附耳过来,听完神色也是一样的沉重。

    尹时殷所在的医馆因为世代医术精湛,在湖山城颇具盛名。尹家向来医者仁心,常常收治一些无力付清药钱的病人,医馆后的小院就是尹时殷祖父为这些人所建,这样悬壶济世到尹时殷手中也不曾落下。

    午后,医馆小院分外安静,尹时殷看着榻上一日一日好起来的人不免心中宽慰。桃蓁送来时已经命悬一线,捡回一条已经是大幸。

    桃蓁十分畏寒,旁人在这三伏天热得难以忍耐,她仍需要一层薄被,她眼睛追随着将药碗端到榻前的人,道了一声多谢。

    尹时殷细心温和有礼,却从不多言。她昏迷半梦半醒之际来了月事,尹时殷无意看到被褥之间濡湿的血迹只是默默退了出去,不多时换了一个手脚伶俐同样话少的女人进来,她心中很是感激。

    尹时殷见桃蓁将药喝下,端着药碗出去,到门口却正撞上在外面不知站了多久的楼舟风。

    沈青朝来看桃蓁不奇怪,楼舟风一个人来倒是罕见,尹时殷不禁问道:“舟风,你怎么来了?”

    楼舟风尽力掩饰面上的神情,沉声说道:“有些事要问她。”

    尹时殷点点头,端着药碗走远了,楼舟风见他离开面色阴寒地关上门。

    桃蓁眼睛看不见,耳朵却好了起来,楼舟风与尹时殷说的话她已经全部听见,不由掌心微微发潮。

    楼舟风走近这个还卧在床榻难以动弹的人,看了她半晌,说道:“你倒是沉得住气。”

    桃蓁面色一变,僵硬地说道:“公子你说什么?”

    楼舟风冷冷看她:“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他盯着桃蓁的面色一字一顿:“陶华宜。”

    桃蓁面色褪了干净,说道:“我不明白公子在说什么。”

    “你不明白?那我便说给你听。”

    “你真名叫陶华宜,父亲陶刑志是湖山城人,母亲是尧国人。”楼舟风沉怒将自己查到的消息一字一句念了出来:“你父亲三十年前到尧国经商,三年之后带着你的母亲回了湖山城安居。陶家在湖山城本不起眼,十三年前却骤然得势,能得了官府的允准在湖山城贩盐茶,同年又在湖山城各处开起酒楼,富酹陶白,湖山城多少经商人不及陶家家底百中之一。陶家在湖山城如此风光,却在九年之前举家搬迁到尧国,又在那年,全家在尧国销声匿迹。”

    楼舟风看着桃蓁因沉痛而攥紧的双手,说道:“你说,陶家这般仓皇出逃是为了什么?你改名换姓,是怕有人寻仇还是问心有愧?你半真半假将家事告诉我,就不怕我去查?”

    桃蓁终于卸下了面上柔弱的神情:“你若是全能查得到就好。”

    楼舟风看着他,两人之间硝烟气息逐渐弥漫开。

    桃蓁突然冷笑一声:“若是真的这样轻易查得到所谓真相,我又何必如此。”

    楼舟风问道:“你是何意?”

    桃蓁歪头看向他:“你与我一样吧,一样只知事实,没有证据,毫无办法。”

    楼舟风默然。

    桃蓁接着说道:“你果然也是如此,我真是陶华宜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我做不到的,你同样做不到。”

    楼舟风看着她,突然问道:“你是故意接近沈青朝?故意留在医馆?”

    桃蓁睁着空茫的眼,其中有一份笃定:“他身上有你我都在找的东西。”

    楼舟风微微睁大了眼,却并不应她。她这样费尽心机,谁能轻信。

    “你说,你知道我过往,你却不知道全部。”

    桃蓁,不,陶华宜,她确实是湖山城人。

    她仍记得过往,噩梦开始时,她已经十一,是记事的年纪。

    父亲一直在经商,是湖山城再平凡不过的商人一个,他们一家三口在此安居,生活殷实,直至这份安宁被一阵夜中的叩门声打破。

    那夜里,湖山城安静得出奇,那阵叩门声在夜中刺耳且让人心慌,父亲问前去应门,那人以一种未听过的语调问陶刑志是否在家。

    父亲闻声一怔,似是认识这个人,他将门打开,见到一位故人。

    这个夜间突然出现的人自此在她家中住下。

    她从未见过这样奇怪的人,看人时总是紧紧盯着人的面庞,不看眼珠,眼神渗着莫名的邪性。

    他虽在家中住下,平日里却不能经常见到人,日夜在湖山城游走。

    后来她偶然听见此人央求父亲让他到楼家做事,父亲虽是为难,最后不知为何答应了。

    自此她更少看见这个人出现在家中,父亲也突然忙碌了起来。

    后来那人就不再回来,似乎有了新的去处。

    不知何时,家中渐渐富裕了起来,父亲生意并不算太好,这来路不明的金银流水一般淌进来,后来又变成挂在父亲脸上的愁容,每多一分,父亲的惊惶也多了一分。

    家中换了更大的府邸,来往之人多了起来,她已经不是懵懂幼童,能够听懂他们话间之意,她既害怕也担心终有一日他们会为千夫所指,更会因此丧命。

    在她十七这年,父亲似是再也承受不住内心煎熬,却无法轻易脱离,于是他们假借到尧国经商之名举家搬去尧国母亲旧时的家。

    行至半路,父亲不知为何将她送到旧友居处,嘱咐她在半年之后再来尧国找他。

    半年之后,她欲动身去找家人重聚,父亲旧友却拦住她,告诉她父亲与母亲为人杀害,早就不在人世,仇家势力不小,她只恐有去无回。

    她想起那双阴气森森的眼,突然恍悟他们是担心在湖山城的形迹败露才杀她父母灭口。

    父亲旧友挽留,他已经年逾古稀,因为这半年收留救命的恩情,她留下伺候父亲旧友终老,八年之后隐姓埋名回到湖山城。

    她再清楚不过这人如何行事,回到湖山城还是惊于他的势力已经深耕其中。她潜心观察一年,潜入源之城人市,直至沈家事发。

    见到沈家事发与她家当年出事手法别无二致,她又惊又痛。

    他们已经不记得她这个故人之女是什么模样,恰巧沈青朝不肯吐口,她假意自荐接近沈青朝,为的就是他手中的证据,甚至不惜让寒铁穿骨。

    听完桃蓁所言,楼舟风沉默良久。

    她说道:“你我家中是有旧仇,我们现在却也有一样的对手。”

    楼舟风看她一眼:“你有办法两边应对,我又如何能信你?”

    桃蓁莞尔一笑,说出当初他对余青缅说过的同样的话:“因为你别无他选。”

    楼舟风看着桃蓁,里面含着对面之人无法觉察的厌恶。

    她父亲陶行志助纣为虐,她只言片语把他形容得多么无辜,像是受人牵制的傀儡,若不是他贪欲太过,胡斯穆怎么能轻易进入楼家,他的父亲受活人剥面之苦,盛颐死状那样惨烈恐怖,那他的父亲呢?桃蓁这样就想为陶刑志开脱未免太过可笑。

    迁怒终究无用,楼舟风冷眼看她并不说话。

    门外突然响起叩门声打破僵局,楼舟风转身见听枫站在门口。

    “公子,府中有事。”

    楼舟风应了一声,然后低声对桃蓁说道:“你左右逢源,你父亲贪财怕死,真是一样令人恶之心。”说完他完全不理会桃蓁瞬间变了的脸色,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出去。

    看见楼舟风走出医馆时神情冷淡隐有不耐,尹时殷不免目光担忧,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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