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宜城故人
听枫到宜城去,一去一返足足十日。
归来是在一日夜里,戌时刚过,暗室的门被轻轻叩响接着推开,那时楼舟风正坐在榻边为沈青朝上药,他背上的伤已要完全愈合。听见暗门轻响,楼舟风放下手中的药瓶。
沈青朝警惕朝那里看了一眼:“兄长,是谁?”
楼舟风给他背上盖上底衣,看向来人。
书架之后的暗门走出两道身影。舟车劳顿之后面带风霜之色的听枫走在前头,身后跟着一个不惑之年的男子,面容刚毅,脸上却挂着截然不同的神情。
他似乎对来到这里十分动容,静静看着屋中陈设,透过屏风看到床榻上模糊的影子已经眼神灼灼。
听枫走到楼舟风面前说道:“公子,我把人带来了。”
跟在听枫背后的人看着楼舟风,见他受伤的脚踝眼中止不住的关切,整整十三年未见,千言万语汇聚心头让他忍不住震颤。
“舟风,许久不见…”
听枫听出这话底下缺憾的哽咽之意,不由垂下眼。榻上沈青朝趴着侧过脸好奇地看他,那人虽也看见了沈青朝,但眼中还是紧紧看着楼舟风。
楼舟风从未有过的放松神态,叫了面前的人一声:“好久不见,祎原叔。”
真是好久不见,祎原看着故人之子已经长成正好青年样子,眼眶微热。
楼舟风与他母亲年轻时候的样子极像。
祎原尘封的记忆明晰起来,时间悄然回转,明明眼前楼舟风还是咿呀学语的婴儿,转眼间会跑会跳上了学堂。
他们之间的最后一面是在大雨之中,八岁的楼舟风在雨中哭得声嘶力竭也没有把他留下。
祎原看着楼舟风眉目间的冷色,再没有当初半分天真模样,想起一路来听枫所言,说道:“这些年你过得不好。”他脸上露出懊悔的神色:“当初我该不惜一切代价把你一起带走。”
楼舟风也回忆起当日分别的情状,眼神暗了下来:“当年你不得已,能从这里脱身已经不容易,我原就是离不开的。”末了一句的绝望之意让祎原心中悬紧。
祎原面色灰败:“我终是有负你母亲所托。”提及楼舟风的母亲齐笙,祎原心中闷痛起来。
他回想起过往。
齐笙是宜城旧城主之女,他是城主心腹,他自小和齐笙一同长大,他对齐笙有意,但齐笙眼中却只有楼伈。城主虽有意要把齐笙嫁给他,终究拗不过屡次和楼伈私奔的齐笙,无奈答应她远嫁湖山城,唯一条件就是要需要祎原同去。
齐笙是他最疼爱的女儿,他已经年迈,只能让祎原做她依靠。
因为他与齐笙之前的婚约,楼伈对他很是忌惮。
齐笙嫁到到湖山城的第二年,生下了楼舟风。
但是幼子的降生并没有缓和楼伈对他的敌意,楼伈始终觉得他对齐笙的关怀远超过随侍对主人的忠心,他心中虽对齐笙有意但从未越轨。
尽管齐笙总说自己只是她一同长大的兄长,楼伈终究是在每日对齐笙和他的猜忌中和齐笙日渐离心。
他们之间的争吵日益多了起来,楼伈渐渐不归家,闷头打理家业,齐笙因楼伈的疑心心寒伤心至极。
时间弹指而过,在他到楼家的第八年,楼伈已经归家不再过问齐笙和幼子,对两人视若无睹,也是那一年,齐笙的身子一日一日弱了下去。
大夫诊治说是忧思过度,让齐笙放下心结。症结未消除,齐笙不到一个月就撒手人寰,留下年纪尚小的楼舟风,临死之前,她在病榻把楼舟风托付给祎原。话间她提到了楼伈,脸上布满绝望的神色,说道一定要将楼舟风好好养大。
他仍记得齐笙的离去对楼舟风是怎样的打击,稚子看着被黄土掩埋的亡母要与之同眠。他本想陪着楼舟风到成人那日再回宜城为城主送终,却不想在齐笙下葬当日,他身上缟素未除,楼伈突然带了一队官府侍卫要将他捉去,罪名就是给齐笙下药谋财害命,楼伈率人在他房里搜到药粉,他心知是楼伈构陷,却无力在湖山城与楼家对抗。
他被押走时天降暴雨,无论楼舟风怎样哭求也改变不了楼伈的主意。
而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是,那日他被带走,没有下狱而是被带到一处荒郊,他惊觉楼伈要将他灭口,与那群侍卫殊死搏斗,他虽逃出生天,但身负重伤,悄悄回到了宜城养伤。城主已经年老,得知爱女离世一病不起,他服侍城主至他终老,却留楼舟风一人在湖山城孤立无援。
“十三年了……”祎原从回忆中抽离,他看着楼舟风:“我终于与你相见。”
沈青朝忍不住从床上起身看向说话的祎原,他早就对这个对着楼舟风恨不得要把心剖出来的人好奇,他下巴轻轻靠在楼舟风的肩膀上,赤裸的胸膛贴着楼舟风的背脊,问道:“兄长,和你说话的这人是谁?”
祎原看着两人之间不同寻常的亲密有些惊讶,楼舟风把沈青朝轻轻推开,轻咳一声。
“兄长?我记得你并没有……”祎原疑惑地看着他身后的沈青朝,难道是楼伈后来另娶的夫人所生?
不,他与楼舟风一般大,祎原又想,不可能是续弦之子。
猜测到某种可能,祎原震惊地看了沈青朝一眼:“他是楼伈的私生子?”
是私生子也太过奇怪,他可从未听闻私生子和正房夫人所生的孩子同睡一榻的。
难不成是楼伈是疯了?
看着祎原脸上越来越精彩的表情,听枫忍不住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楼舟风正色道:“他是我从前学堂的旧友。”
祎原恍然地点点头,看着沈青朝粘着楼舟风的模样终是觉得哪里奇怪,好友似乎也不该睡在一张床上。
楼舟风接着沉声道:“也是沈家的独子,沈青朝。”
“他是沈家的孩子?”接连的冲击让祎原有些困惑:“那他怎在你榻……楼府上?”
楼舟风让沈青朝把底衣披上,眼底布满阴翳:“沈家一个月前出事,整个府上的人都消失了,我在人市找到了他,他被人下药囚禁不记得从前之事,楼家与沈家确实从前交恶,但他……”楼舟风顿了一下斟酌道:“他在学堂并未因为此事和我疏离,我与他算是挚交,因而没有坐视不理。”
祎原上下打量了沈青朝一遍,沈青朝触到他的眼神向楼舟风身后一藏。
……的确像被下过药。
他看见沈青朝满背交错的鞭痕,即使是从前拷打不肯认罪之人,他也未下过这样的重手。
楼舟风看向祎原:“所以这次我请你相助。”
祎原颔首,楼舟风所托就算是刀山火海他也不会推辞,区区沈家之事又如何。
不过,能让多年不见的楼舟风开口,想必沈青朝确实是楼舟风的重要之人。
祎原问道:“你需要我做什么事?”
楼舟风让听枫取来纸笔,他提笔在纸上游走。墨迹已干,祎原接过那页纸,上面画着一个他从未见过的图案。
楼舟风说道:“这是我在一个人身上见过的烙印,找到它归属何处,沈家之事就更加明了。”
祎原将纸叠好纳入袖中,说道:“我定当竭尽全力去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