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盛颐赌局
通往城郊之路宽阔而荒芜,往外渐渐没落下来。王家村是个小村落,不过住着二十多户人家,马车驶入村中时,因为村中从未有过这样的人来,偶尔路过的村民好奇看着他们,于映雪示意听枫停下,下车朝村民走去:“打扰,请问村中可有一个叫王循的人?”
肩扛锄头的村民一愣,露出惊讶的表情来:“你找王循?他可是死了五六年了。”
于映雪顿住,转头与掀开车帘的楼舟风相望,又问道:“那你可知道他家在何处?”
村民下巴朝身后的位置一抬:“过了这道弯往岔路走,山后的那一家就是。不过他家也没什么人了,他爹去得早,姐姐也嫁得早,就他一个老母亲了。”
村民想起什么又补充道:“好像还有个外甥女,前段时间来过他家一趟,我见过一回,不知道还在不在呢。”
于映雪远望山壁旁露出一角的屋檐,应道:“多谢。”
马车再往前一段就不能通过,听枫将马系在树上,几人一同从窄径走了进去。越是往里,草木越盛,沈青朝大概是觉得这地方新鲜,从地宫出来覆上的阴翳被这份风吟鸟唱一扫而空,步履都要快一些。
楼舟风拉住他,目光四处扫了扫。
屋旁的菜地杂草丛生,几只家禽见生人来了拍着翅膀四处飞窜,屋子已经十分老旧,门口站着一位倚杖的老人,她的眼睛已经昏黄,瞧不清来人模样,听见这动静知道是有人来了,问道:“是谁啊?”
还未等他们说话,屋内响起一道女声,有人走了出来:“外婆,你在和谁说话?”
老旧木门里站着一个貌美的年轻女子,见着楼舟风一行人先是一愣,目光转至沈青朝蒙面的脸上顿时露出害怕的表情来,脚步往后一撤。
楼舟风喝止她:“余青缅。”
那女子脸上的血色霎时褪了干净,老人拍拍她的手背问道:“青缅,他们认识你?”
余青缅攥紧裙侧抖手将掌心的冷汗擦掉,强笑道:“是。是……我城中的朋友来了。”
老人颤颤悠悠地转身:“那还站在门口做什么,让他们进来坐。”
余青缅不安地在他们身上来回看了看,左右是逃不掉,只得应好。
屋内倒是亮堂,楼舟风进屋见陈设简陋,倒什么也未说坐在椅上看余青缅倒茶,沈青朝四处看了看没见着什么新奇的东西,就倚坐在他身旁。
余青缅面色忧虑地看着他们神情唯独不敢看向沈青朝,倒好了四杯茶,轻轻往他们面前一推。
于映雪微微一笑:“余姑娘让我们好找。”
余青缅手上不稳,水洒了出来,顺着桌板的缝隙滴落在地上。
“姑娘四处奔波,现在又肯安居于此了?”于映雪语气称得上温和,余青缅脸色却更加难看。
她盯着他们,神情像走到穷途末路一样绝望:“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楼舟风不答她所问,问道:“你是何意?”
余青缅看了在灶间忙碌背脊佝偻的老妪一眼,小声说道:“之前沈青朝是否在人市我不知道,向清源道卖消息的事是有人让我这么做的。”
闻言,几人相看一眼,疑云再起。
于映雪接着问道:“是谁让你这么做?”
余青缅犹豫片刻,终究还是问道:“……你们是什么人?我如何能信你们?”
她余光看着进来之后就未开口的沈青朝,心中忐忑。
楼舟风冷声道:“在此之际追查沈家事情始末的人,不是官府就是凶手,你以为我们是谁?”
楼舟风往身旁看了一眼:“现在根本不是你能不能信我们,而是你除了告诉我们实情,别无他选。”
余青缅面色惨白,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
于映雪无奈,压低声音说道:“我们是青朝挚友。”
余青缅飞快看了沉默的沈青朝一眼,将信将疑看着他们。
于映雪又说道:“余姑娘,我们从湖山城一路追查至此,所费心力不少。”话语间他看了听枫一眼:“能让姑娘吐口的法子我们是不少,在此和姑娘心平气和说话自然还是希望你据实相告。”
听枫无声看着余青缅,自是无言的压迫。
余青缅定定看了桌面片刻,肩膀泄力下垂,看起来十分柔弱:“我是……沈青朝舅舅养的外室。沈青朝被囚在人市的事是他舅舅——盛颐让我散出去的。”
盛颐?
楼舟风脑中浮现出个模糊的影子,倒是于映雪颇为惊讶,叹道:“竟是他?”
余青缅点点头,看着他们小心说道:“沈家出事之后,盛颐也一并消失了。我原以为盛颐不会再来找我,打算回源之城老家,在启程那天他却突然来了。”
余青缅仍可以记清那一日盛颐来时的样子。
那天她正在收拾行囊,转身就见盛颐无声无息闯进了内堂,神情恐怖地不断转头向身后看,像是背后有洪水猛兽追赶,目眦欲裂,连看着她的眼神都无比凶狠。
她吓了一跳,小声问了一句:“怎么了?”许久不见,她有许多话想问盛颐,可他这副模样让余青缅根本不敢开口。
“别出声。”盛颐压低声音瞪大眼睛悚然在四周看了一圈,余青缅被吓得噤声,明明周遭空无一人,盛颐却不断四处环顾。
他关上门,双目因为紧张微微充血看着让人害怕,这双眼睛紧紧盯着余青缅:“你记着,若是十天之后没有见到我,你就将沈青朝在源之城人市的消息放到清源道的不问道上。”
余青缅愕然睁大双眼,盛颐却冲上来用手死死捂着她的嘴:“不想一起死就不要多话。”
她一瞬心沉了下去慌忙连连点头,盛颐才松开了她。
盛颐不知在这十几日遭遇了什么,不复往日潇洒多情的样子,狂躁地来回踱步,嘴里来回念着什么不仁不义的字眼,余青缅早已吓得双腿发软哪敢多问。盛颐并未在此久留,交待完之后像来时一样鬼魅般走了。
回过神的余青缅想起自己没问盛颐去了哪里,战战兢兢在这处房子留了十日,可盛颐却没有再出现。
沈家之事在湖山城已经掀起风云,余青缅记着盛颐嘱托终究是不敢再留在湖山城,回了源之城之后,却不知道清源道究竟在何处,几番辗转才找到了不问道的通路,思索再三,她在不问道留下自己的住址。
不知是否是那日盛颐来时的样子吓着她,余青缅也开始觉得有人在暗中看着自己,却怎么找不见这目光的源头。
她在这窥视感中胆战心惊地在来雁客栈住了十几日,本想是将地址留在那处,想着万一盛颐有一日会找来,她就在这里等他。
后来终究是再也无法承受,她匆匆收拾了行李回了母亲旧时的家。王家村在源之城外,荒远却让人安心,她在这住了十数日,却没想到是楼舟风一行人寻来了。
不过疑心有人在盯着自己这种事终究是猜测,她并未向楼舟风坦言。
听完余青缅所说,楼舟风发觉沈家这潭水远比自己想得更深,他向余青缅问道:“你可知盛颐平日里与什么人来往?”
余青缅缓缓摇头:“盛颐甚少和我提及这些事。”盛颐总是在她这里过夜,从不让她多嘴过问其他事,自己也极少提起。
余青缅细细回忆着过往,想了又想还是对着他们说道:“不过盛颐确有一事可疑。”
于映雪问道:“什么?”
余青缅回忆道:“盛颐一直以来流连赌场,赌钱很少赢过。但是大约半年之前,他就开始手头富余起来,他喝醉时,我隐约听他说起似乎是有人带他一起下注赌钱。”
她停顿一下又说道:“也是从那时起,盛颐就不常来我那里。”
盛颐本就是富家公子,他爹去世之后家道中落就来投靠他这姐姐家,他过惯了挥金如土的日子,来了沈家到底还是忌惮他的姐夫沈怡,很是收敛了一段时日。有人带他赌,得了钱盛颐尝到甜头怎么肯轻易收手,欲望撕开了裂口就再也合不上了。
也不知带盛颐入赌局的人究竟是谁,应该很是有几分本事,盛颐从那之后整日花天酒地肆意挥霍,连带着对余青缅也格外大方,直至——“可在两个月之前,盛颐开始输钱。开始并不多,盛颐自己填了债却不肯停手,继续往里投钱去,越输越多。”
话间余青缅眼角泪光一闪:“似是有人相劝,盛颐丧心病狂一般将所有钱两都抵上了,却输得一干二净。”
余青缅记起那日盛颐输了钱的模样,眼睛猩红,颓丧如同丧家之犬,眼神是她未见过的惊狂:“盛颐不仅把自己输干净了,还欠了很多钱,具体他未提,但我能感觉到他绝承担不起。”
盛颐这些年对余青缅称得上阔绰,知道盛颐出事,她悄悄变卖了许多首饰,却填不上盛颐捅出的窟窿,甚至只是杯水车薪。
讨债之人蜂拥而至,余青缅见盛颐神态知道他已经走上穷途末路。
盛颐躲得像过街老鼠,惶惶不可终日,有段时日甚至藏在沈家不敢出门,凭着讨债人到底顾忌着沈家势力,不会登门。
余青缅心急又帮不上忙,她已经许久没有见到盛颐却不敢打听他情况,还未想出什么办法盛颐却自己来了。
那时盛颐神态像是骤得解脱却精神恍惚,在余青缅身边却总说有人要暗害他。待余青缅问是谁,他又闭口不言。
这样的情状一直到沈家出事,盛颐几度消失又出现。
听完余青缅回忆,几人一时陷入沉默。
这样看来盛颐陷入赌局之事和沈家的消沉有脱不开的联系,那么,将盛颐卷入赌局之中的人,又是谁?
半晌,于映雪幽幽说道:“余姑娘现在处境恐怕是不安全。”
余青缅认命一般轻轻点头,其实她早已想过会如此,从盛颐涉入赌局那一刻起,她就无法置身事外。
楼舟风见她面色绝决,说道:“你若信得过我们,就随我们一起走。”
余青缅侧过脸看了一眼已经垂垂老矣的她在世间唯一的亲人,轻轻摇头:“我已把我所知道的事情全部告诉你们,算是偿还一点盛颐犯下的罪孽。我跟着你们始终是不方便,留在王家村隐姓埋名,想来不会有人再来找我。”
楼舟风与于映雪也不再多说,既已寻得余青缅,后来之事还要回湖山城细查,他们不宜在此久留。
临行之际,楼舟风终是忍不住向余青缅问道:“你既已决定离开客栈回王家村,为何又要在客栈墙上画像留下线索?”
将他们送别到路口的余青缅面上茫然,忽地一股冷寒之意直直蹿上背脊,她一字一顿地发问:“什么画像?”
闻言几人眼神倏的一冷,楼舟风看着立在余晖之下的柔弱女子:“在客栈墙上留下字条的人不是你?”
余青缅不由苦笑一声:“公子,青缅已将所知所有告诉你们,又何必在此事上隐瞒。”
一阵清风刮过,带来的冷意直直渗进了每个人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