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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梦中水泽(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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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青朝侧身睡着时总喜欢把脸对着楼舟风,担心楼舟风不知什么时候离开,总怕睁眼见到的第一个人不是他又或是怕在噩梦中下沉无法脱离。

    楼舟风总是晚于他睡着,清醒时睁眼不知望向何处。

    这夜仍是如此,沈青朝呼吸时轻时重,偶尔梦呓。

    枕边人的不安稳让他沉入另一个梦中,又或说是一段旧事。

    时间在梦境里流转倒退,退回他和沈青朝彼此面容都要稚嫩许多的时候。

    那时,他们还在学堂之中,却因为两家旧时的恩怨而远离。细究起来,那是两人都不熟知的过往,诡异地将他们隔开。

    楼舟风对待沈青朝与对其他人无异,至少外人看起来是如此。当初从其他地方并入这学堂,不少好事者明里暗里挑拨期待他和沈青朝之间的冲突爆发,楼舟风没有理会过,和沈青朝一起陷在短暂诡谲的和平里,即使他们本就形同陌路。可即使如此,耳边的闲言碎语也没有停止过。

    楼舟风在学堂时几乎从未主动与人搭话,即便有人主动攀谈亲近也很快被那冷若冰霜的态度吓退了,只有于映雪能再三被这样的态度对待以后还能和楼舟风有来往,时间长久以后,倒真成了楼舟风屈指可数的朋友之一。

    有别于楼舟风的冷淡孤僻,沈青朝温和内敛,有礼却疏离。嚼舌根时,他们总说楼舟风看起来比沈青朝不好相与许多。这样的话听多了,深陷其中的人就学会置之不理。楼舟风梦中快速掠过的那几年,沈青朝的眼神总是轻轻扫过他,然后落在别处。他与沈青朝不相熟也未曾交恶,似乎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画面分崩离析,慢慢重组,楼舟风梦里又回到湖山城那场数十年不曾遇到的大雨中。

    天穹仿佛撕开了裂口,雨水连绵不绝下了三天,第四日清晨仍不肯停歇,还有愈下愈大的趋势。那日清晨,学堂住所的积水已经淹到了人的脚腕,檐上落水不断,水花飞溅。他们已经停学两日,困在住所处不得动弹。

    楼舟风推开窗扇,风灌进屋内带进潮湿的水汽。他抬眼望见聚集黑重的雨云由远及近,白光被遮掩,天地逐渐黯淡,像顷刻要被风雨吞噬。突然身后一只手伸过来关上了窗,楼舟风回首,看见同屋脸色被冻得有些发白的于映雪。

    他打了个寒噤:“好冷。”

    楼舟风默然,在几欲抬手探一下于映雪脸上温度时,余光瞥见站在门口的沈青朝,楼舟风稍稍侧过脸,于映雪不明地往后看一眼,见是沈青朝,笑道:“青朝,你来了。”

    于映雪生的白且俊俏,笑起来时眼角与嘴角微微挑起的样子真诚而无防备,沈青朝从门口进来,对着他也笑着点点头。

    “门关上吧,外头的风吹进来冷。”于映雪见沈青朝手里拿着一件薄衣,又道:“倒是少见你添衣。”

    沈青朝掩上门,扬手把衣服递给于映雪:“给你的。”

    于映雪笑盈盈披上了,屋内一时静默下来,隐约让人沉不住气。楼舟风一向话少,与于映雪同屋,也很少与他说话,对话通常一问一答,很快没有下文。于映雪与沈青朝是自幼相识的交情,比他与楼舟风熟稔太多。

    楼舟风在窗边案前坐下,神色如常,眼底聚拢着让人看不懂的阴翳。

    雨势不减,水滴在瓦上的声音宛若瓷器碎裂,磅礴得快盖过屋内交谈的声音。

    于映雪感叹道:“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雨。”

    沈青朝说是。

    这雨下得让人隐隐不安,水汽湿润得快让人无法喘息。

    突然,屋外传来一阵由远及近急促的脚步声,踏在水上泛起水花让人惊惶。

    “溃堤了!溃堤了!快逃!”喘息嘶哑的声音如同惊雷,砸向学堂的所有人。

    连日的大雨冲垮堤坝拦截,携着四处汇来的雨水带着倾倒的树身裹着泥沙以极快的速度难以阻挡的力量向湖山城的人迹处奔涌推进。

    一时间尖叫、桌椅倒地和门扉扇动的声音接连响起,屋内三人也立即起身开门出去。

    小院内的水线已经涨涌到人的小腿际,冲出去就沾湿了大半衣裳,人群散乱,吵闹不止。不知谁在喧闹中说了一句爬上屋顶,顿时惊醒了慌乱的梦中人,大家争先恐后地爬上屋顶,在不断的伸手和搭救中,屋脊处坐满了人,稍稍一阵后所有人都爬了上去。

    雨水瓢泼,瓦片湿滑,众人在雨雾中看见远处正肆虐而来的洪水顷刻就吞没一排排房屋,躲避不及的人瞬间就被水浪吞噬卷去。

    眼前场景让人胆寒,人在自然之前多么不值一提此刻体现得淋漓尽致。众人抖瑟着挨挤在一处,说不出一句话来。生命多么脆弱渺小,这一刻哀凉地有了具象感。

    楼舟风挤在于映雪身旁,边上是同窗黄余,沈青朝坐在于映雪另一身侧。在他们前方,大浪迅疾卷来,黄水滚滚掠过,屋巷顿时覆盖在一片浑浊之下,众人都被这景象吓傻噤声,几乎祈求一般闭上眼,洪流轰的一声冲过,屋子发出难以承受的吱呀声,细微地晃动起来,哭泣声尖叫声一同响起,却无人敢乱动。

    屋旁凉亭梁木发出沉闷断裂的声响,在接连而至的冲刷中倒塌顿时不见踪影。雨仍在下,冰凉的雨水不断滴落在人身上,伴随着暗涌的声响让人绝望。

    楼舟风在梦中仍记得那让人无力反抗迅速包围来的绝望感,衣服粘腻在皮肤上,被雨水一层层涂湿,寒冷而哀戚,水流堪堪擦过屋檐,距他们一尺之遥,面前水泽无边,包裹着他们无处可逃。

    身旁两人不同程度地发抖,黄余好像已经被吓傻,愣愣地盯着水面。楼舟风偏头看于映雪,他们掌背相触的地方暗暗发热,沈青朝似乎也觉察到,转头看到于映雪唇色苍白。

    梦境里,那天的记忆因难忘而清晰。楼舟风看见沈青朝伸出一只手贴在于映雪额上,语气惊讶:“映雪,你在发热。”

    闻言于映雪微微往沈青朝身上靠,神态疲倦:“无事,只是有点冷。”不曾间断的大雨早已把沈青朝给他的外袍浇湿。

    楼舟风垂下眼不再看,不自觉下唇磕出一排小小的齿痕。

    雨水不遗余力地往每个人的衣里钻,伴随阵阵冷风,让人遍体生寒。天地之间已经变得苍茫,视线所及之处的房屋只剩水上露出的那截屋顶,顶上坐着和学堂里一样等待浩劫停息的众人。

    恍惚间,现实与梦境交织,楼舟风在床上慢慢蜷缩作一团,仿佛浸身那天雨中。他们不知等了多久,几乎没有希冀,沉没在雨中,冰冷沉寂恐慌。

    静默间不知是谁先看见远方而来的小船,绝处逢生一般一声大喊:“你们快看!”

    极目远眺,水面上一叶小舟顺着水流向他们逐渐靠近,透过雨幕他们接着看见第二条、第三条……

    劫后余生的狂喜让人浑身发颤,喜极而泣者不在少数。

    一枝竹竿撑在瓦片缝隙中的梁上,小船停了下来,来人披着蓑衣,抬头望滚动的雨云,随即招呼大家上船。大家先是将学堂年事已高德高望重的老师搀了上去,船身一阵晃荡,众人心都悬到嗓子眼,船家绷直手,用尽全身力气顶着,说无妨。

    船身狭窄,容不下多少人,堪堪坐了六人就已经满下。

    屋顶坐了二十来人,眼睁睁见求生机会与自己擦肩而过,船家收回竹篙,扬声道:“不要着急,一定还会有船再来。”

    黄水逐渐漫到檐上,众人目送这条小船远去,眼睛又寻起水面上的踪迹。

    于映雪已经烧到面色赤红,沈青朝手扶住他,面色微寒。楼舟风挺直身子,抹去脸上的水迹,侧了身子,拉开与身旁抖个不停的黄余的距离。

    小船一条条从他们身旁擦过,上面挤满了人。众人之间的气氛从刚才的欢欣转为焦急,水位慢慢涨高,绝望的气氛又将人紧紧锁在其中。

    终于,在众人短暂又望眼欲穿的殷殷期待中,又有一条小船在他们面前停下。小船慢慢蓄起了水,船夫看着奔腾的水面,眉头紧锁。

    已经虚软无力的于映雪被几人一起扶了起来,楼舟风走在他身后,沈青朝和另一人先到船中,楼舟风扶着于映雪动作小心地把他交到两人手里,于映雪刚坐下,楼舟风突然听见身后衣袖磨动的声音,转身就看见神色木讷眼神定定的黄余快步走到他身后,在意识到他要做什么之后,几乎反应不及,楼舟风被黄余猛力一推,人在湿瓦上一滑跌进水中,洪流立即将他吞没,大家被这变故吓得不知所措,黄余一脚踏入船中,船身剧烈晃荡起来,扑通一声又有一人落入水中。

    等大家回过神来,发现船上的沈青朝已经不知所踪,再看向这涛涛不息的水面,哪还有两人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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