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毕业季
虽是注定的离别,等到来临那一刻还是显得匆忙而突然,学校一纸通知下来,要求大四的学生于六月中旬必须离校。
一顿大型班级散伙饭,有人哭有人闹,有的醉有的吐,过去和未来交织成的复杂情绪,都被大家倾注在这顿饭里,宣泄得淋漓尽致。
夜过天明,所有的吵吵嚷嚷又迅速归为平寂,一场缘分逐渐消逝散尽。
有些离别,可能就一辈子。
同学们大都回家乡找工作,毕竟站在老一辈积累的资源上起步,是个相对理智的选择。
乔安也回到r市。
乔父乔母依然将“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的方式进行到底,如同过去无数后知后觉、糊涂晚熟的案例,乔安这回找工作自然也不例外。
当她大学毕业回到家里,乔父乔母才惊觉女儿已毕业,且没有工作。
乔母见到乔安时,脸上会浮现愁容,仿佛是为了向乔安表明自己有在为她担忧。但乔母的担忧也仅限于两人碰面的一瞬,等她投入自己的事情,不论是家务,还是那小店的生意,便忘掉了乔安的前途问题。她是个实干家,在她心里,做事赚钱比为乔安操心实在。
乔父无为地更彻底,他生有屏蔽任何压力的能力,每日照常上班下班、吃饭喝酒,女儿的赋闲在家,对他的生活节奏没有丝毫影响。
乔安一点点摸索着去找工作。先参加了些银行、事业单位的考试,考前虽做过几套题,但还是被刷了下来。
有一天,乔父回到家,用一种讲新闻趣事的语气,说起这些单位早已内定人选。乔母提醒乔父也可以去跑跑关系,他的同班战友中好几个官居高位的人。可天性淡泊的乔父,显然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乔安也没放在心上,对她来说,孤军奋战已成习惯。
她虽已初尝找工作的困难,心里却无必须拿下哪个单位的执着,也就没去催迫父亲。由于实在讨厌行政能力、申论的考试题,借着父亲的揭露,她顺势放弃了那些众人以为的好单位,转向应聘企业。
可r市的企业大多是私企,做的多是实业,需要的是技术工人,乔安读的经济学专业,可匹配岗位寥寥无几。她再次感受到这个专业的华而不实,虽然工大在省内口碑挺好,此刻却更显尴尬,高不成低不就,反倒不如职业专科学校毕业来得直接痛快。
跑了数个招聘现场,投了数月简历后,总算收到些工厂的面试,有做饼干的、做箱包的、做氨纶的、做汽车零件的。
r市人以精明世故闻名在外,但乔安的父母从未给过孩子世俗成功学的教育,以至于她对何为好工作,该做何工作,毫无头绪。
每次面试,乔安都兴致勃勃,吸引她的是面试本身。新鲜的地点,新鲜的企业,新鲜的业务,新鲜的人,都吸引着她。
工业区多在郊外,公交下来后得再走段路。乔安穿着修身职业装,踩着廉价高跟鞋,摸索着找路。r市的酷暑尤其长,没完没了的艳阳炙烤着水泥大路,路面上闪耀着星星点点的金光,似乎随时都能炸出烟来。工业区的路看起来一个样,又阔又长,车少人也少,没有地图加天生方向感差,乔安常常迷路。
身体的疲累对她来说算不上苦,反而在找路过程中得了乐趣。那一幢幢陌生的厂房,苍白,孤独,神秘,激起她的窥探欲,不断想象着里面的模样,和正上演的人与事。到面试时,乔安总愿意跟对方多聊一下,想听听工厂的情况,产品的情况,员工的情况,任何关于这个真实世界的情况。
可惜对方总兴致不高,几个例行问题,便把她这应届生打发了。
直到毕业后第二年初,乔安应聘上一家外汇期货公司。公司共二十人,一个董事长,一个总经理,两个人事、财务,剩下是员工。
董事长从未出现过,总经理直接管理员工。每个员工都没有具体的事务,总经理临时想到什么,员工便按要求做点什么。他们最大的动静便是每周一次到银行门口摆摊,等待感兴趣的客户送上门,其他时间就在工位上看k线图。
如此佛系经营,公司竟也能风光运转,租着r市最高档的写字楼,每半年还有一次全员出动的旅行。有时乔安问起老同事关于公司的运营情况,无人能说明白,只说董事长的操盘能力很强,公司只要抓牢几个大客户即可。
乔安的上级,公司总经理是个三十岁上下的男人,极瘦,眼眶、脸颊都瘦得凹陷进去。乔安有些害怕见他,他的脸总让她联想到希区柯克电影里的变态角色。几年后乔安的直觉得到验证,这家公司涉嫌洗钱被查封,那总经理小学毕业,涉过黑,吸过毒,坐过牢,董事长是他亲哥。
可乔安等不到几年后,工作三个月就陷入了痛苦。
日复一日,她只能对着k线图发呆,等着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熬到下班那刻再离开。极简单的工作内容,极模糊的职业未来,都成了她痛苦的根源。
回到家后,她又陷入另一种痛苦。因为是女儿,乔母并不对她的事业抱有多大期待,未曾给过一点压力,可这样却使她更不满。她变得暴躁易怒,母亲随口一句话都可能点燃她的情绪,火气过后又陷入愧疚自责。
届时,乔铭已考去复旦大学医学院,代替她成为父母的骄傲。她想过找乔铭聊聊,可她的苦闷呈散点式分布,就算找了他,也说不出个清晰的所以然。
乔母方面,一会儿以为她是青春期严重滞后,到这会儿才陆续发作;一会儿又以为她遭了不干净的东西,要请个大仙儿给她“捉迷信”。
得不到理解,她只好把自己封闭起来。有段时间,她像陷入了一种真空的局面,无法建立与真实世界的联系,身边所有的人和事都好遥远,就算是亲人也离她很远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