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迷幻青春
南岸搬来的人，虽拿到了城市户籍，可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仍被老城区居民视为乡下人。老城区的孩子受家人、老师影响，在学校里，也免不了对着南岸的同学直呼“乡下人”。
若干年后，这些孩子长大，到了谈婚论嫁阶段，若对象是南岸搬来的，老市区居民总免不了踟蹰权衡一番。哪怕只是为一点心理上的优越感，也不容随意推翻。
说起来，南岸和北岸人确实有些差异。
r市的方言独树一帜，与普通话可谓毫不沾边，据说在抗战年代，r市的方言曾被用作传递情报的语言。而且，每隔三五十公里，乡镇之间的语调、用词都有细微差别。孩子们之间，就是根据同学的口音判断城里人或乡下人。
再者，老城区人作为踩上国家发展节奏的第一波人，大多积累了些财富。家里不是担任公职，便是经营小工厂。他们的孩子见识多，也更心智成熟，早早就意识到，去好学校不仅是为读书，亦是为了积累优质人脉。
乔安的乡音是调不过来了，刚上初中时，她没少被嘲笑。后来，她决定在学校少说话，可这个策略使她少了“乡下人”的标签，又多了内向、老实、傻乎乎的标签。
整个初中阶段，乔安都很自卑，直到进入高中，才稍有缓解。
乔安的自卑还来自生理方面，她比一般女孩晚熟。
通常女生会在初中阶段来月经，可乔安的月经初潮迟迟不见来。
体育课上，一小撮不运动的女生间的窃窃私语。学校厕所，豪横在眼前的经血和卫生棉。上课时，那些突然腹痛离去的女生，及留在座椅上的斑驳血迹。种种迹象向她暗示，自己似乎比正常女孩少了些什么。
她很怕自己与人不同，又不知该与谁倾诉。同学不能够，没有足够好的朋友，万一传开来就没法上学了。母亲也不行，自乔安六岁——弟弟出生后，她就没再与母亲掏心掏肺说过话。
小学有一次，乔安代表班级参加跳绳比赛，由于过度紧张，跳着跳着，不知怎的绳子就从手上飞走了。赛后，一个男生觉得她给班级丢了脸，指着她阴阳怪气道：“你不是号称能跳二百多个吗？真会吹牛!”
乔安回家后崩溃大哭。母亲以一副旁观逗趣的表情看着她，不以为然道：“这有啥，我小学时长跑最后一名，还被老师痛骂呢。”说完，她便转身忙家务去了。
从那以后，乔安便不再找母亲聊心事，仿佛把自己暴露在母亲面前，也是一件很丢脸的事。
好在进入高一，乔安就正常了。过去见过的方方面面，为她的转变做足了铺垫，连生理常识也都无师自通。
初潮到来时，乔安没有惊慌，也不觉得羞耻，满心欢喜地迎接了身体的变化，从此不再怀疑自己是个异类。
乔母方面，见她应对得游刃有余，便保持一贯不管不顾的态度，任她随意安排。
可青春期的荷尔蒙是实实在在的，刚突破自卑牢笼的乔安，又忽地栽入了一场幻梦。
她倒没做什么叛逆出格的行为，父母与她接触甚少，不曾提供激怒她的机会。她表面上依旧乖巧，只是日日时时耽溺于幻想——关于男女情爱的幻想。
在学校，乔安拉着同桌徐小梅到处去偷看那些长相俊美的男女，讨论着自己班、别人班、甚至整个学校的恋爱八卦。她也开始期待自己的爱情降临，暗恋对象从一个增到三个，成绩也从班里前十名掉到了后十名。
乔父素来不过问孩子的一切，乔母等到开家长会时，才被突然惊到。乔母经历短暂的失落后，简单叮嘱乔安几句话，也便抛之脑后了。在乔母心里，拼命赚钱、在城里站稳才是正经事。
于是，乔安得以心安理得地继续做梦。
现实世界里找不到乐趣了，她读起爱情小说，《傲慢与偏见》、《简爱》、《呼啸山庄》、《小妇人》
她把最喜欢的《傲慢与偏见》看了三遍，并极力向才初一的弟弟乔铭推荐。她太喜欢这本书了，满心希望这个泡在书里长大的弟弟，能理解她的愉悦。
此前，她向徐小梅推荐过，可徐小梅说没时间读闲书。面临九门主课的高一学生，读闲书是件奢侈的事。乔铭成了唯一适合交流的对象。
乔铭翻了不到半小时，就还回书：“爱情小说的一贯套路，大圆满的结局有点过于理想主义了。”
“切！你都没仔细看。”乔安不服气。
“简奥斯汀的小说嘛，不用看也知道，多半就讲些乡绅女儿的恋爱故事，来来回回就是舞会和骑马。我觉得无聊，可能你们女生会比较有共鸣。”
“这可是世界名著！怎么说也算好书吧，多读读没坏处。”
“适合自己的才叫好书。”
乔安没明白乔铭这句话的意思，愣了几秒，她懒得继续钻研，直接问：“那你喜欢什么书？”
她只知道乔铭有空就读书，可对弟弟的真正喜好却不了解。
乔铭指了指书桌角上的一叠旧书，说：“最近对四五十年代发生的事挺感兴趣。可惜我们这小地方找书太难，跑了全城的书店和图书馆，也才找了这么三本。”
摆在最上面的一本叫《夹边沟记事》，土黄色的封面有一半褪成了鸭黄，显得脏兮兮，侧面看去更脏，页边上到处附着灰黑的霉菌斑。
乔安没了拿起来看的欲望。
“这种老古董怎么看啊，一翻就散架。”
“好看的，这里面有比史书更真实的历史，可以更清晰地认识世界。乔安，你都快升高二了，可以看点这类书，说不定会对爱情有不同的看法。”乔铭说。
从记事起，这个小三岁的弟弟，就直呼她的名字，从不叫姐姐。原是小时候父母没强调长幼，叫着叫着成了习惯。再则他上学后，越发老成持重，言谈举止看着比乔安还成熟。所以，她也无所谓当不当姐了。
可听到他说爱情，乔安长姐的本能被激了出来，对乔铭翻了个白眼，说：“小屁孩，你懂什么爱情不爱情！”
乔铭抿嘴一笑，没有争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