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
会去下定义的人,不晓得什么是命运。
凌晨五点,乔安坐在床头,她整整坐了一夜。
昨晚十一点左右,两个便衣警察上门,将她丈夫殷才带走了。警察没有出示任何公文,只说让殷才过去协助调查。
乔安猜测还是与殷才的上家单位华创集团有关。三年前,华创的老板被抓,涉嫌黑社会性质、诈骗等罪,被判了无期徒刑。曾经的上市公司总裁、慈善家沦为囚犯,百亿金融帝国,就此轰然倒塌。
殷才不在公司的决策层,退还这家公司的一部分收入后,她以为事情就过去了,没想到
乔安愣愣看着窗外,脑中一片混沌。天边渐渐泛白,黄浦江对岸的海关大楼,从晨雾中探出脑袋,万国建筑若隐若现。这套拥有无敌江景的房子,不知还能住多久。
殷才从华创出来后,对企业心灰意冷,决定做生意。没想到遇上疫情三年,做啥亏啥。这房子是婚前他送她的结婚礼物,他宁愿扛着债,也不打卖房的主意。
可乔安知道,他们的资产算下来已是赤字。
也许只是配合调查,猜测只能带来惊慌,乔安让自己不要胡思乱想。
她听着儿子均匀的呼吸声,将惴惴不安的心稳住。无论发生什么事,还要照顾孩子,不能乱了阵脚。
儿子已上三年级,每晚缠着乔安讲故事,亲亲抱抱,直至入睡才放她走。这晚她留在孩子房里,看着孩子,自己会更有力量。
送儿子上学后,她打电话给好友周洋,过去她一直在丈夫的手下工作。
周洋电话关机。
难道周洋也被带走了?乔安又翻了翻朋友圈,再找不到可以问的人。
这些年她很少关注丈夫的工作圈,她有自己的理想——成为一名出色的心理咨询师,加上照顾孩子,根本分不出时间精力关注丈夫的事。
“等一等吧,24小时后就有确切消息了。”她告诉自己,然后把心思放在工作上,下午她有两个网络咨询,这会儿得做些准备工作。
到了傍晚,乔安接到警察电话。
“你是周洋的朋友?”
“是。”
“她涉嫌非法吸资,被浦东经侦(经济侦查)拘留了,她留了你做联络人。这几天你可以给她送点生活用品。”
周洋离婚后独自生活,留她做联络人很正常,总不能惊动她唯一的母亲。
乔安极力保持镇定,问:“警官,请问殷才现在什么情况?他是不是也被拘留了?”
“不知道,他不是我办的。你可以去浦东经侦办公室问。”
乔安又赶紧问来打听殷才下落的地点和相关手续。
这年,她已接近四十,遇事不再只知悲伤和惊慌,她会先去想怎么解决问题。
被动承担,似乎是女人逃不脱的宿命。不去关注,不代表就能独善其身,永远都会有突然而来的暗流,或强或缓,将你卷入旋涡。
……
乔安出生在浙闽交界处一座县城,我们就叫它r城吧。
这地方三面环山、一面临海,按古时的风水学来说,妥妥一块风水宝地。往祖上追溯,这地方的人,大多是兵荒马乱的朝代,从内陆逃难迁徙而来的。城建于山内,则兵寇不入,能保长久太平。
到新中国时期,外面的人依旧难进来,里面的人也难出去。可在和平年代,r城成了中国最贫穷落后的地区之一。
直至改革的春风吹进群山,穷怕了的人民跃然而起,凭一腔无知又无惧的热情,当起政策的领头羊。没几年,整个r城出现“人自为商、户自为商、村自为商、镇自为商”的全民创业局面。
也许真得了风水庇佑,踩中时代的脉搏,r城经济飞速发展,一举脱贫,高歌猛进,很快就成为浙江省首批撤县建市的地方。如今,我们该叫它r市。
这巨大的转变在r市人身上留下深深的烙印,潜移默化塑造着r市人的个性。
被影响最深的是60后和70后人,他们在青壮年时期,赶上梦一般的好时候,创造了无数天花乱坠、惊心动魄的致富故事。那些丰功伟绩,足够向他们的子孙后代吹嘘一辈子。
因此,他们坚定地将财富等同于幸福,并认为财富是衡量一个人是否成功的唯一标准。
经济发展推动城市化进程。
r市的中心有一条独流入海的大河——罗阳江,它把r市分割成南北两岸。原来,市政府办公地位于北岸,以此为中心画圈,方圆约五十公里归为城区,其余地方则都是农村。
到了九十年代,r市的商贸经济开始发展,首个商贸城在罗阳江北岸落成,围着商贸城又建了商品房、中小学、医院。
这样,城区的范围也自然而然延展到罗阳江畔。
随之而来的还有城市户口放开,凡在商贸城附近购房者,均可立即落户城里。
近水楼台先得月,最先抓住机会的是商贸城里的小生意人。于是,一批又一批人,从罗阳江南岸,举家搬入r市城区,成为城市人。
乔安家就是商贸城建成后搬来的,进城时她上初一,弟弟乔铭上小学三年级。
搬到城里是母亲陈海燕的决定,她是乔家真正的当家人。
陈海燕出生在一个典型的r市贫困家庭,一家八口人,父亲是小渔村沙园村的会计,母亲在家务农。初中没毕业,她便辍学去赚钱。在制衣厂里踩过缝纫机,在印染厂里染过布,也开过小卖部、副食南货店。
搬到市里前,陈海燕一直以为自己嫁得不错。
乔安的爷爷曾是地下党员,建国后被分配到r市上面的地级市t市,当一个派出所所长,娶的乔安奶奶也门当户对。
可乔安爷爷好酒,酒后又好斗,管不住嘴,要把一切看不惯的人和事数落个遍,于是得罪了不少人。他一路从t市派出所所长,降到r市派出所,再到乡镇派出所,最后成了沙园村村长,与乔安外公成了同事。
一村之长,对陈海燕来说已经足够。再则乔安的父亲乔广茂,年轻时仪表堂堂,退伍回来后,分配到r市一家国营单位,是全村少数几个有正式工作的青年。
刚嫁过去时,陈海燕窃以为高攀了乔广茂,她暗下决心,要更努力地赚钱,更多地为他们的家做贡献。
商贸城落成后,她瞅中机会,举债买了个摊位,在里面摆摊卖服装。没多久,一家四口的生活开销就几乎由陈海燕包了。
而乔广茂一直呆在原单位,赚一份饿不死也吃不饱的工资,除去他日常抽烟、喝酒、打牌的开销,每月所剩无几。
他是个乐天派,每天思维的范围仅限于吃点啥,有没有酒喝。在他心里,大约觉得家人是天养地养的人,任其自生自灭,也会活下去。
渐渐地,陈海燕作为家庭经济最大的功臣,自然拥有了绝对的话语权。
她见身边发达起来的人都往市里搬,又听说市里的教育环境好,也觉着市里赚大钱的机会多,于是不顾丈夫的犹豫,风风火火举家搬进市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