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记忆里的那个人（一）
白晃晃的路两边都是一人高的油菜花，他仰头大大吸了一口花香，沿着路直走，几分钟后他在花海的尽头遇到了李玉琴。
李玉琴头发有些凌乱，腰上还系着碎花围裙，手里捏着锅铲，好似在此等人。
她看见玉明从花海里走出，和蔼问道：“玉明，要去上学了啊。”
“是啊，玉琴姐。”玉明冲她笑笑，“在等人啊。”
李玉琴扯过腰间上的围裙想要擦手，看见手上的锅铲后停下了动作：“是啊，在等人。”
“你今天炒的是不是芹菜，锅铲上沾了一根芹菜。”玉明吸吸鼻子，看向离她身后只有几米远的瓦屋说。
“你鼻子尖的很啊，要不要去玉琴姐家吃点饭再走。”李玉琴两手紧了紧围裙，好似在等待一个天大的恩赐。
“不吃了，一会儿赶不上车了，今天爷爷也给我做好吃的了，这会儿肚子也装不下。”
“哦哦，行，你不吃就算了。”李玉琴嘴角挂着笑，眼角却流出了失望之色。
拐个弯来到集市上，玉明远远就看见空旷的坝上停着辆老旧还脏兮兮的乡村客车，车上的窗户全都开着，一眼便能看清里面有两个人。
玉明绕过车头要往车门走时，趴在驾驶座上的中年男人喊道：“玉明兄弟，又去上学啊。”
“嗯。”
玉明上车后在靠车门的位置坐下，门口站着位个子看上去得有一米八多的青年，那青年一头黄色刺头，穿了件肩膀上有烂洞，衣服下摆也有烂洞的牛仔外套，腰上别着黑色漆皮钱包。
他脸上的稚气还未褪去，牛仔外套里鼓囊的体格却隐隐有股成熟男人的味道呼之欲出。
他吊儿郎当的靠在门框上说：“七块。”
玉明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十块钱给他，心想这人不是跑车的吗？怎么会穷的没有衣服穿。
兴许是那青年语气不好，驾驶座的中年男人说：“秦稳，怎么和你玉明叔说话呢。”
秦稳回头看了眼自己的老子秦老恳，手里还攥着没找出去的三块钱，说：“他看着比我还小，凭什么让我叫他叔。”
“凭你老子和他称兄弟。”
玉明低头盘着手腕上的菩提手串，听着父子俩的对话。他也不想让别人叫自己叔，可是谁叫爷爷在乡里德高望重，他不想当别人的叔都不行了。
“他是哪门子的叔啊，一个小屁孩儿而已。”秦稳显然是不愿意叫玉明叔。
“秦老弟，侄子不愿意叫就算了，用不着逼孩子。”
玉明说这话的时候头都没抬，一直盘着手上的菩提手串，那手串还是从悟三的佛珠上匀下来的，给玉明的目的是希望他能时刻静心。
“那不行，不能坏了规矩。”秦老恳解释道：“这个是河对面你三祖祖的孙子，你就知道在外面乱跑，这都不认识。”
“哦……”秦稳一屁股坐在他老子驾驶座后面一小块凸起的箱子上，一条腿架在另一条腿上，上下打量玉明。
见玉明穿了件白色短袖衬衫，衬衫的右胸口上印有学校的名字，下身穿着条白边黑色校裤。
秦稳在心里记下了他的学校。这时，一直低头的玉明忽然抬起头和他视线撞在一起。
秦稳歪了歪头，盯着玉明的眼睛失了半刻神，那是一双干净清澈到无法用言语和事物来比拟的眼睛。
“还有三块钱你没给我。”
玉明伸出手问秦稳要钱，秦稳怔愣一下才把手上一直握着的钱递出去。
“你就是对面那个假和尚的孙子？”秦稳一直都听说对面有个从山上还俗回来的假和尚，就是不知道怎么的，如此大的诱惑力他却没去探究过真相。
“哼。”玉明冷哼一声，抽出秦稳手里的那三块钱说：“我爷爷才不是假和尚，他是自愿还俗的，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就不要张嘴。”
悟三年轻时确实出过家，二十年前他忽然就还了俗回到村子里，因为没人知道他为什么还俗，所以他刚回到村子里和捡到玉明时，被人说了不少闲话。
即使后来他在乡里免费帮过世的人念经超度，在乡里的地位声望也越来越高。可是不理解和不明白他为什么还俗的世人，还是会对他评价一句“假和尚”。
而玉明最不喜欢的就是这些不明事理的人，随便给他爷爷冠上“假和尚”的名头。
“你讲的什么屁话。”驾驶座上的秦老恳脱下手套，冲秦稳的头摔了过去，不过白棉手套没打中他的头，却打中了他的背：“你奶奶去世的时候，你三祖祖还给你奶念经了。”
秦稳奶奶死的早，那时候的秦稳就是在地上爬着捡垃圾吃，没有自主意识的躯壳，对于自己奶奶葬礼的事，他的脑瓜子里一丁点印象都没有。
“那都是什么时候的事了，我怎么会知道。”秦稳转身对他老子吼道。
玉明懒得理这俩父子扯关于奶奶的事，他撑着手臂靠在车窗上说：“秦老弟，还要等多久才能发车。”
集市不开市的时候，几乎在大坝看不见什么人，去县城的人更是寥寥可数，秦老恳也不想等了，想着开往县城的路上再捡人罢了。
“马上就走。”
秦稳见自己老子对玉明恭恭敬敬，他看着心里不得劲儿，白了玉明一眼麻溜的爬到副驾驶坐好，说：
“你说你都五十的人了，怎么好意思和一个小屁孩儿称兄道弟的。”
“你懂个屁！你管好你自己，少管我。”
车内统共就三个人，虽然车子启动以后有轰隆隆的声音，但是他俩的谈话并不是完全听不见，玉明靠在车窗上盯着外面闪闪烁烁的树木，把秦稳未叫他叔和诋毁他爷爷的事记在了心上。
一路上秦老恳时不时和玉明攀谈两句，一个快五十的老男人和一个刚满十八的少年，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副驾驶的秦稳看着两人，他是真搞不懂自己老子和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有啥好聊的，他明显能感觉出坐在门口的玉明并不太想搭理自己的老子。
他转头看了眼玉明，对他老子说：“老恳，少说两句吧，你没听出来别人都不想搭理你么？你小兄弟高冷的很啊。”
“少打岔，你懂个屁，老子说话你少掺和。”
秦老恳一边开车一边从后视镜里瞄眼玉明，说：“玉明可是我们乡上唯一一个在县城上高中的高材生，你要是有本事你给我也在县城上高中去。”
“老恳，你太不讲理了，我都已经二十了，高中毕业两年了，跟着你跑车也有一年了，你现在让我回去读书，你不是要我命嘛。”
“你知道自己不是读书的料，你就闭嘴听着，少打扰我和高材生说话。”
“切！”秦稳摆摆手一脸不悦的蜷在座位里，看着前方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