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衷肠
方小宝眼眸微动，一言不发，木讷地吃饭。
“小宝，你这一生还会遇到很多人，我知道李先生对你而言很重要，但是是人都会死的，你……”何晓惠看着她儿子眼睛都不眨地流眼泪，终是不再说。
方小宝只是安安静静吃个饭，似乎并没有感觉他在哭，反倒李莲花看得不是滋味。
“娘，我先去休息了，我们明天再说吧。”
何晓惠示意几个人跟着他，这客栈被她包围了，街上都是她的人，小宝你就不要再执着了。
李莲花看到方小宝在脱衣服，本想出去走走，但是他背上斑斑点点的咬痕让他挪不动步子。
是那些蝙蝠咬的，虽说吃了药，伤口还是青紫的，有些是被反复洞穿，在白嫩无瑕的的背上显得如此狰狞，仿佛在向李莲花张开血盆大口，质问他为什么不愿意活下去。
李莲花等他跨进去之后才回过神来，也不走了，跟他一起坐在里面，小宝很疼，是因为何堂主说的话。
“都不是他。”
李莲花抬起手触了触他的眉心，对上的是他湿漉漉的眼睛，他也不会感觉到的，望着水面发呆。
“小宝，我的身份注定我不能活着，你知道的。”
“即使活着，我也不能陪你闯荡江湖，但是你有你的人生，你会成为一代大侠，然后退隐江湖，到时我很乐意和你一起晓看天色暮看云，晒晒太阳钓钓鱼。”
李莲花在他眼睑下摩挲，一时忘了他没法触碰，这眼泪只有他自己能擦。
“离别这门课，早晚都会到，我只是提前教给你而已。”以后你的爹娘，朋友，还有你自己都会离开。
方小宝抬手拭去，换上一抹笑，一定可以救他的。
李莲花早知道不如烂海里，让他们看到尸体就好，还费这么大劲要他起死回生，就他那点气息，一粒沙子都吹不动，还是靠老笛那点悲风白杨维持的，不然早该气息全无。
方小宝加快了洗澡速度，要想办法摆脱娘的看守，和石姐姐他们汇合。
李莲花气叹了一口又一口，看着他洗澡，被热水熨烫的皮肤泛着薄红，还故作坚强把眼角残留的泪珠抹干净，反倒把眼睛搓红了，像经历了一场蹂躏，没有人疼就自己舔舐伤口的小动物，李莲花无端摸了摸心。
下一秒……
李莲花捂上了眼睛，透出一丝缝隙，就一丝，他还是把方小宝看光了。
“小宝，我们都是男人，不要紧的。”李莲花只知道心虚了，至于方小宝觉得要紧与否不重要。
小宝好瘦呢，怪不得穿衣服那么好看。
而且也不是枯瘦，肌肉还是发达的……
方小宝穿上了一身新的衣服，原先的那两件全是汗味，洗了过后身上也不黏糊糊的了。
简单过了两遍衣服，就在包袱里面找东西，找到一个药瓶子。
“娘，先说声抱歉，我真的放不下他，就算寻遍天下，我也要找到能救他的方法。”
再要走也是明天的事情，今天早些休息。
李莲花飘去看了杨昀春，这里总共就三家客栈，一家最小的被何堂主包了，另外两家一家隔的何堂主包下的太远，一家只剩一间了，他们想想还是将就这里。
杨昀春守在外边儿，李莲花也就不进去了，看着这里人来人往。
“杨，杨昀春，我包袱在你那里。”
杨昀春一下子羞红了脸，他忘记还给石水姑娘了，干净衣服还在包袱里面。
两个都没再说话。
“那，那我倒着走进来，你指挥我到你的位置上。”
“嗯。”
李莲花撑着脑袋在外面听着。
“关门，继续退，左边一点，再退，小心!”
忽的杨昀春发出一声惨叫，还有桌上茶杯碰撞的声音，撞到桌子了啊。
“你没事吧？”
杨昀春捂住膝盖接着倒，咬着牙说:“没事，石水姑娘，你在哪儿啊？”
“右转，再退十步，你可以给我了。”
“多谢。”
“不用谢。”杨昀春赶紧跑出来，也是背对着关门，出来过后直接坐地上，使劲揉了两下。
“你还好吗？”李莲花蹲下去问道。
在外面也不适合脱鞋，他没法看，估计肿了吧。
李莲花不由地调侃了一下:“就你这老实巴交的，什么时候能追上她呀，不过你刚刚要是偷看，我肯定饶不了你。”
杨昀春疼得小声地嘶了一声。
“哪里来的小乞丐，在别人姑娘门前赖着？”一个有钱的小公子蹲下来给了他一些碎银，“换个地方吧。”
杨昀春拿着钱一脸懵逼，“我，那个， 不是，你……”那人走了。
李莲花觉得现在的杨昀春确实有点像乞丐，衣服虽然完好却是脏兮兮的，浑身还冒着汗味，头发也散落几缕，不过落在有钱人眼里大概就是乞丐了吧。
“呵呵呵。”李莲花掩唇微笑。
石水出来的时候穿的是粉色衣裙，本身就面若桃花，这一衬更加明亮，杨昀春坐地上忘记起来了。
“小杨，你不要形象啦？”李莲花虚摇着他的肩膀想让他清醒一下。
石水开口依旧是很庄重，却带了点愉悦:“你腿还疼？”
杨昀春正欲起来表示不疼，石水就阻止他起来了，架住他肩膀拖了进去。
李莲花看着他俩觉得挺有趣，小杨老实易羞，石水矜持也善于表示。
那他就回去看小宝了，今晚他俩肯定都睡不着，谈心什么的免不了，然后呢互相敞开心扉，发现志同道合，意趣相投，这好感不就蹭蹭上涨吗？
“小宝，你怎么又抱着我的衣服睡？”
李莲花这几天都在他怀里看到了自己的衣服，还都是同一件，也不嫌瘆得慌吗？好歹他现在也是个死人，对遗物有点敬畏之心嘛。
“算了吧，你能从中找到一点安慰也好。”
李莲花又难过了起来，拿件衣服当作念想，小宝很想他了吧。
“没事的，小宝。”
李莲花照常安抚着他，看他入了神。
“你知道吗，我见你的第一天就觉得你很好骗，你和我以前很像，喜欢多管闲事，喜欢伸张正义，我并不想把你推远，但是呢也没有办法，丢了你好多次，你伤心坏了，我找到师兄遗骨过后本想就这样了却残生，又得知你是他的儿子，老笛就用你要挟我自救。”
李莲花是说给自己听的，他不可能也不想把这些告诉方小宝。
“我就把扬州慢给你压制罡气，要你给我磕三个响头，你说除了你爹娘你只给你师父李相夷磕头。”李莲花不禁笑了起来，和方小宝之间的误会倒也有趣。
“但是吧死了也没等到，不过好歹你最后叫过我一声师父。”
李莲花回想那天，尘埃落定，阳光正好，方小宝满眼憧憬。
“你说我们一起携手查破天下奇案，闯荡江湖，幻想着我们的以后，可我已经没有以后了。”只剩满眼不舍，躲避着你向往的目光。
“师娘把我带回了云隐山的，想要用她的命换我的命，我说师娘你这么做我马上就死，师娘肯定想着先稳住我，趁我不备再把碧茶引入她的体内，到时我再死就对不起她了。”
“不过我是谁？养好了一点身体就偷偷跑出来了。”李莲花有点小傲娇。
“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去东海，不知道在等谁，总之就在那里站着，躺着，看着。”
看生命的归宿。
潮水起伏，月升月落。
最后是一片宁静。
月光投下一地皎洁。
他穿着这件白色狐裘静静地躺在沙滩上，海浪拍打他的身体，他也不冷了。
变成了鬼。
气若游丝，离真的死只有半步。
“但是我现在放心不下你，只希望你不要难过，不管最后是否成功，你都开开心心的好吗？”
“那就这么说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