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失落之桥
“你不冷吗,老家伙?”
“冷的在后面呢,小子。”奥尔德不怀好意地咧嘴笑道,“和即将迎来的严寒相比,这简直就是夏日的暖风。”
加尔文不知道他是不是在说笑。
他将行囊挪到旁边,拿出一小条腌肉,打开蜡封的外皮,掰下来一块冻硬的部分,递给奥尔德,然后又被自己掰了一块。
他在嘴里含来含去,把它化冻到可以咀嚼的程度。
肉质粗硬柔韧,但此刻这是奢侈的味道。
加尔文也靠着石桥的矮墙坐在奥尔德旁边,避开了嚎哭的凛冽狂风,虽然冷风本身也是赐福。
风在他们头顶尖叫,发出恐怖的哀嚎,将凌乱的冰雪扫过桥面。
有人说这是那场决定命运的最终大战中英勇逝去的冰裔战士们的尖叫,他们的灵魂自那遥远的英雄年代起就被困在这深谷中。
“声音可挺吓人的,是吧,小鬼?”奥尔德笑着,“一段时间以后就会进入你的脑海。”
“一路下去都是这样吗?”
奥尔德摇了摇头:“如果那样就好了,很可惜不是的,快到底的时候静的像墓地。”
“那肯定比这强”加尔文小声嘀咕。
“你当然会这么想了,可不是吗?但是寂静更糟糕。那种寂静,很沉。沉得像是让你穿上全身的链甲。不,我到任何时候都选择现在这样。”
哈娜结束了祈祷,脸上带着虔诚的表情回到二人身边,挨着奥尔德坐下。
她对着奥尔德的皮囊嘬了长长的一口,然后用手套背抹了把嘴。
“你那儿怎么总有最上等的货?”她的话让奥尔德哼笑了一声。
“一定是因为我迷人的魅力!”他打趣道。
“这一点我可以充分否认。”她面无表情,奥尔德又哼笑了一声。
加尔文凑过来,战战兢兢地向她呈上一块肉,他依然因为自己的跌落而羞愧。
哈娜目光在他身上稍作停留,让加尔文心中一紧,以为她会拒绝他的好意。但最后她还是接过肉块,点头致谢。
不知过了多久,酒精驱走了他们身上的疲惫感。
“来吧,该继续了。”哈娜站了起来。
“抱歉我刚才摔了。”加尔文也站起来准备迎接下一段攀爬,“我在此立誓,我不会再让二位失望。”
“如果你摔了,那是斯卡蒂的意志。”哈娜瞥了他一眼,“如果你摔了还把我们一起带下去,那这也是我们的命运。你的誓言无关紧要。”
她从他身旁经过,视线搜寻着最佳的出发点。
奥尔德笑着在加尔文的肩膀上重重拍了一巴掌。
“没事儿,小鬼。”他说,“最强的冰裔也有失足的时候,如果这就是最险的难关,我们就要跪拜感谢斯卡蒂了。”
他们继续降入深渊,逼人的寒风一如既往地用嚎哭追赶他们。
失落之桥悄然浮现,就像雾中的鬼魂。
上一刻他们下方还什么都没有,下一刻它就出现了。
从远处看,桥上似乎长满了某种贪婪的野草或者荆棘。
但这是无稽之谈,显然没有任何生命能在这深渊中生长繁衍,这里的寒冷似乎是从下向上照射出来的。
不,这野草模样的东西绝非平日见到的植物生命。
这是生命的反面。
加尔文感到肚子里一阵抽搐,他咽了一下口水,胃里的东西似乎在往上翻。
曾经下到过这里的渊卫成员给加尔文讲述过关于这里的炉边故事,但即便有所准备,这番景象依然令人不安。
他跳下了最后十尺距离,稳稳地着陆。
他的肌肉因劳累而烧灼,他的双手由于紧握冰镐而扭曲成爪子模样。
虽然他筋疲力尽,但还是警惕地盯着周围,几乎不敢喘气,不敢眨眼。
“什么也别碰。”哈娜警告他。
“如果我碰了什么东西,那也是斯卡蒂的意志,对吧?”奥尔德轻松地调侃。
面对这位老战士的打趣,加尔文却没法升起笑意。
哈娜转过身,摇了摇头:“喘口气,这是最后一座桥了。到最下面之前我们不会再停下,下一段是最长的一段。愿斯卡蒂注视我们。”
加尔文卸下了多余的负担,走到桥中间,恐惧而又惊奇地凝望四周。
这里的风已经不再猛烈,伴着哨鸣吹过奇怪的石头结构,它们如同扭曲的栅栏环绕在桥的周围。
他难以揣测自己看到的是什么东西,但即便只是看着,也让他感到难受。
巨大的拱形岩石环绕在桥的上方,就如同一柱岩浆越过桥的全长,然后突然在半空中凝固。
他当然知道这座桥的历史。
被囚禁在下面的东西很久之前就开始尝试逃离它的监牢,而那个时候三位领袖的时代早已过去。
在这里,渊卫的人曾对抗过那黑暗。
在这里,他们死去。
每个人的牺牲,都为栖于桥下的存在提供了成长的养分。
它吃进死者的尸体,将其吸收、转化、成为爆发生长的燃料。
这就是它的本性。
或许它已经沉睡了数千年,看上去死气沉沉、毫无生机,但只要一滴血就能让它突然活起来,展露暴虐本性。
加尔文正在看着的东西,那些外形奇怪、令人反胃的环形拱石和畸形碎屑的混合物,都是栖于下之物生长的路径,它从一个渊卫尸体跳向另一个渊卫尸体,占据他们的全部。
它吃进去的物质,生出了别的东西
加尔文的头脑中有一种不安的、令人疯狂的压力,似乎是从下方散发来的压力。
他用指节按压太阳穴,想要缓解这头痛。
毫无征兆地,一段早已被遗忘的回忆涌了上来,如同山洞中飞出的蝙蝠群。
他想起了自己的童年,那个时候他还没被渊卫部族收纳。
他想起了自己部族的冰拱门,还有流线型的三桅帆船,立在锐利的刀锋之上,飞驰于冰封的水面。
他想起了那一夜他们的船来到宏伟塔尖面前,戴着黑色头盔的渊卫战士静静地等候在那里。
加尔文和他部落里另外六个不到十岁的孩子被挑了出来。
这是莫大的光荣。
而他就在那里,迎着午夜的阳光,看着他的部落驾船离开。
那是他最后一次看到自己的家人。
他被带到了主堡,并在那里接受考验,被迫参与血腥残忍的试炼。
与他来自同一部族的其他孩子一个接一个熄灭了,最后只剩他独自一人。
到那个时候,他已经完全忘记自己的部族。
他已经有了新的家。
新的信仰。
他是渊卫。
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把他一个激灵拉回到了现实。
他正坐在地上,背靠碎裂着的远古守卫石像。
他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坐下的,奥尔德正在弯腰看着他。
“别睡。”那位老战士语重心长,“噩梦,这里只有噩梦。”
加尔文爬了起来,他已经许多年都没想起过自己的旧部落了。
梦境的残影逐渐褪下,但加尔文依然感到深深的不安。
“时间到了。”哈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于是他们开始最后一段下降。
他们下方什么也没有,只有疯狂、寒冷、黑暗和绝望。
栖于下之物在等待,它已等待千年,渴望与这个世界再次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