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下坠
“从这里下去。”她的大喊盖过了风声,同时手指指向石桥靠近裂谷崖壁的一处缺损。
加尔文和奥尔德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点了点头。
“我领头。”哈娜的语气不容置疑,“奥尔德作锚点,加尔文殿后。”
他们展开两卷绳索,像编织命运一般将它们紧紧拴在彼此的腰带上——哈娜连着奥尔德,奥尔德连着加尔文。
靴子上绑着铁趾刺,他们折开冰镐,并用皮环紧紧地把冰镐拴在手腕上。
哈娜挥舞着冰镐,甩了几个小圈以舒展手臂的肌肉。
然后她一跃而下,落在十尺以下向外突出的崖壁冰面上。
加尔文和奥尔德等她站稳抓牢,冰镐凿进冰面,然后和她一样依次跳了下去。
“我们是女神的意志,行于人间之女神。”哈娜的声音在空中回荡,“请让她骄傲,凛冬之子们。”
然后她攀出了边缘,将冰镐深深刺入冰层,手脚并用攀上绝壁,又将趾刺踢进墙面,然后开始下降。
奥尔德向加尔文咧出笑容,眼中闪烁着野蛮的欢欣,“等你回来的时候就是另外一个冰裔了。极冰深渊将改变你…如果你回得来。”
他挤了挤眼,然后也走出边缘,离开视线,只剩下加尔文一个人。
不,不是一个人。
他提醒自己,独眼在注视他,他依然感受得到额头上灼热的独眼。
斯卡蒂与他同在,不离不弃。
他们的速度很快,哈娜定下了不容怠慢的节奏,不过他们也没有冒不该冒的风险。
他们每次只有一个人向下爬,首先是哈娜,然后是奥尔德,然后是加尔文,每次移动的距离几乎等同绳索的长度。
这样的行进方式不仅保证了他们始终有一个稳定的锚点防止掉落,而且在每个人停留的间歇里,他们还得以稳速下降,无需刻意停下来休息。
悲伤之桥并非唯一连接大裂口两岸的桥梁。
在沉寂的黑暗中,隐匿着数十座桥梁,如同沉默的巨兽隐藏在迷雾之中。
它们如同幽灵般的存在,偶尔在视线中显现,又迅速消失在厚重的迷雾里。
除了最顶端的那座桥仍在使用之外,其余的都已被遗弃,通向这些桥的条条隧道和通路也都被雪崩堵塞或被渊卫自己封住,以此限制主堡入口的数量。
距离最近的两座桥之间也有数百尺相隔,随着他们的深入,桥之间的距离也更远了。
有的桥已经被完全摧毁,只剩下桥墩的骨架从冰墙两侧伸出,标记着桥梁曾经存在的位置。
光线很暗,但并非冬至时吞没一切的完全黑暗,更像是黄昏时分的余晖。
冰本身似乎也在散发出一种昏暗的缥缈的光,反射在厚重的雾里,所以三人并不需要携带火把或木柴。
尖啸着的风依然在山谷之间抽打,如同幽灵的手在拉扯他们,试图撕裂他们脆弱的身躯。
他们没有任何办法判断时间,不同的时段全都模糊地连在一起,构成不可分辨的一团。
攀爬,等待,攀爬,等待。
在攀爬的时候,加尔文找到了自己的节奏,他的动作变得流畅而协调,仿佛与冰壁融为一体。
在等待哈娜和奥尔德下降的时候,他就默念真言祷词,让自己在寒风中保持警醒。
“忍耐,不抱怨。冰从不乞求仁慈,也不给予仁慈。我当如冰。”
他们是冰裔,是神的孩子,他们不同于其他凡人。
冰裔能够连续行军数个日夜不需睡眠,随后还能与任何敌人僵持不倒,他们不屈的忍耐力远超任何人的生命极限。
即便如此,加尔文的小臂还是酸痛不已,他的毛皮衣物下面出透了汗。
所以当脚下的冰脱落的时候,他的反应慢了。
他奋力凿出一把冰镐,但吃冰太浅,只是从冰墙上拽下了一大块冰,身体不受控制地开始坠落。
他在空中翻转,尽力寻找支点以阻止自己的坠落。
他再次将冰镐扎进冰面,但这次冰镐脱手了,若非手腕上的腕带紧紧相连,那把冰镐可能已经丢失。
他如一颗陨石般坠落,飞速掠过奥尔德——他的前辈燧石般明亮的眼睛瞪得浑圆。
“抓稳!”年迈的冰裔战士一边吼道,一边抓紧冰镐,屈膝以待。
他看到哈娜抬起头,嘴型是一声咒骂,因为她意识到他即将正正好好掉到自己头上。
她立刻反应过来,迅速稳健地将自己的冰镐劈进冰面,身体向侧面移动,避免了被加尔文撞落深渊的悲剧发生。
加尔文被绳索拉住了,这种突然的停顿让他全身的骨头仿佛散架一般。
他重重地撞到冰墙上,猛烈的撞击压出了他肺里的空气,使他暂时无法呼吸。
奥尔德咆哮着吃下了加尔文的重量。
不过他坚硬如铁的双手稳稳当当地抓在冰面上。
加尔文很快就恢复姿态,立刻将冰镐砸进墙面,趾刺也深深踢了进去。
他抬头望了一眼哈娜,她正在瞪着他,一双刺穿灵魂的双眼,一只湛蓝,一只灰白,和她额头上画出的独眼一样一眨不眨。
她的目光中透露着无声的评判。
“我们在暗影之桥稍事休息。”她终于开口说道,然后继续向下爬进暮色般的昏暗深处。
加尔文咒骂自己,他的脸颊在冷风中热得发烫。
当奥尔德经过他的时候,对他露出了粲然一笑,露出一排牙齿。
“你个小杂种还挺沉的。”他说,“娘的差点就连我一起带下去了。”
“冰脱落了。”加尔文的声音十分微弱,“我会做得更好。”
“务必。下次没准就割你绳子了。”
加尔文看着那位老战士,目光疑惑。
这就是奥尔德之前三次远征深渊都是独自回来的原因吗?
到了暗影之桥,他们卸下了行囊,解开了绳索,折回冰镐。
之所以叫暗影之桥,是因为即使在太阳始终不降下地平线的仲夏,这里也从未见过阳光。
奥尔德躺倒在石板上,夸张地伸了个懒腰,仿佛全身的筋骨都在此刻舒展开来,他靠在桥边的栏杆上,微闭着眼睛,似乎在享受着这难得的闲暇时光。
哈娜离开这二人,从脖子上摘下一尊黑色的小雕像,将它放在地上。
她跪在雕像前,虔诚地深吸一口气。
加尔文像木桩一样立在那里,他在想自己要不要也用这个时间祈祷,但奥尔德把他招呼过去,催促他坐下。
这位前辈究竟年长他多少,他不知道,但奥尔德肯定已经超过六十了——他不知从哪变出一个小皮囊。
拧开了塞子,闷了一大口,满意地长吁一口气,然后交给了加尔文。
年轻的战士点头致谢,接过了皮囊,仰头灌了一口。
“神的眼泪。”奥尔德说,“脊背山的这一侧只有我这一份。”
琼浆烧着他的嗓子,让他眼眶湿润,溢出来的眼泪立刻在他的脸上冻成冰。
加尔文点头赞许,然后将皮囊还给奥尔德,他又闷了一大口,然后把皮囊藏回自己的皮毛坎肩里面。
如果是水袋,在他们踏过主堡大门的时候就会冻结了。
他们可以不用喝水,但烈酒却是加尔文喉咙求之不得的润泽。
奥尔德布满纹身的双臂依然露在外面,加尔文抖了抖头,将皮毛衣物裹紧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