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孔家屯旧事
一番较量，各有胜负。
我们四个又盘腿坐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火堆里的炭也彻底熄灭了。
冯大有把烟灰弹在里面，对老道说：&34;不管怎么样，是我们哥俩费劲把你弄出来的，最起码你承诺的得兑现吧&34;。
我掂量一下手中那只泥塑的左臂，伸手递给了老道&34;不然我俩把这枕头卖了，也说得过去&34;。
老道接过去，塞进长袖，安在自己的身上，泥塑的左臂瞬间变成了血肉，露出的左手和另一只没有区别，一样的修长白皙。
&34;两位不妨听我说说，这其中的渊源&34;。
孔家屯的人世代居住在那里，他们的祖先叫孔骐。
老道叫刘乃先，他的祖先是刘丞，贵族出身的刘丞，为了躲避战祸，和家人带着大量的财宝以及管家孔骐，来到这里生活。
除了置办大量田产，还经营起许多生意，都由孔骐打理，刘丞本人则是痴迷长生之术。
孔骐因此发了家。
等到刘丞去世之后，孔骐按他的要求，把他葬在了孔家屯北侧的小山谷中，随葬只有一个青花瓷枕，又在山谷口立起一座小庙，里面放的是刘丞生前做的泥塑。
其他人则不允许葬在山谷中，据说这样可以保证家中财运长盛不衰。
生意也确实越来越好，孔家的基业也越来越大，而刘家人丁凋零。
起先两家主仆相称，没过几代孔家就把大半的生意收入自己囊中，两家就以兄弟相称，再后来满清入关，孔家立场不同，孔家一脉远走台湾，剩下的一脉从龙有功，还领了皇封，自此便反过来了，世代捐官买爵，家业逾积逾大，隐约有富甲一方的苗头，而刘家则反过来只剩下几亩薄田。
此时这一片八成都是孔家的人，地名也就由刘家屯变成了孔家屯。
至于山谷中的墓和小庙，大多数孔家人不知道山谷里有座坟，也不知道庙中是什么，但还是按时在庙中祭拜，他们确信这样可以保佑他们的财运，他们来路不是那么正的巨大财富，也将山谷视作风水上的害人之地，既不住人也不埋人。
一直到民国，孔家还是一方巨富。
到了刘乃先这一辈，家中稍稍富裕些，经营起了一间裁缝店，刘乃先13岁时跟着一位高人，云游四方学习道术，五年后母亲病重，刘乃先回家照料。
此时刘乃先的未婚妻陈怡已经出落成远近闻名的大美人，俩家本是邻居，又定了娃娃亲，约好刘乃先学艺六年回来成亲，却不想母亲病重，两人见面的日子也提前了。
顾不上温存，刘乃先的母亲病的很重，药石罔效，回家前他就已在信中知道情况，师傅点拨他去找一株三百年以上的紫灵芝。
可一间普普通通的裁缝店，又怎么拿得出这样的灵药。
孔家的少爷孔平也很中意陈怡，就与刘家商量，只要刘乃先愿意放弃婚约，就花重金买一株灵芝给他母亲治病。
陈怡的父亲也希望女儿能嫁到孔家，自己就能后半生享乐了。
听到这我狠狠的咬了口手里的沙果&34;势利眼啊这是，压根不想你回来&34;。
老道摸了摸胡须，语气风轻云淡&34;缘分之事且随风&34;。
老道没告诉我们：那天晚上，在刘乃先家的院子里，陈怡掰开一根烤熟的玉米，两个人就像小时候那样，坐在小板凳上一边啃着玉米，一边看着天上的月亮发呆。
刘乃先坐的笔直，风吹起他的道袍，衣角拍在陈怡身上。
陈怡叼着半截烤玉米，抽下一根自己的榆木簪，为刘乃先重新盘了发髻。
那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老道说完那句缘分之事且随风，眼睛好像蒙了雾，顿时黯了几分，我忍不住问到&34;然后呢？他爹跟人合伙把你活埋了？&34;
老道突然呵呵一笑，&34;就凭他们那群臭鱼烂虾？你且听我接着说&34;。
刘乃先无暇顾及儿女情长，救母亲要紧。
俩家之中有个传闻，刘丞的墓中，有无数金银珠宝陪葬。
可两家长辈心中都明白，当年下葬多少人亲眼所见，坟里就只有一口棺材、被褥和瓷枕，其余整个石室都空荡荡的，为了风水布局还留了条石板道连出来，至于金银珠宝绝对是子虚乌有。
然而刘乃先的爷爷去世前却告诉刘乃先，坟中确有大笔金银珠宝和奇珍异草，可惜凡夫俗子看不见也拿不出来，断气前，给了刘乃先一张古画和一个鸡骨哨。
这画不知道传了多少代，纸张发黄，脆的厉害，许多地方墨也零零散散的剥落了，隐约还是能看得清内容，金碧辉煌的宫殿中，一群佳丽在水池前表演，王座之上一个道士打扮的人，正搂着一个美人喝酒，面前宽大的桌子上，金碗金盘里盛着各种佳肴，大殿四周，无数奇珍异草，金条银锭还有铜钱堆的小山一般，仿佛再看一眼，金银珠宝就会多的从画中溢出来。
画的右上角，写了十二个小字：
得入此中 长乐未央 辟兵莫当 长生无极
刘乃先心中打定主意，临走前师父跟他说：&34;机缘无限，当有所得&34;。
那下到孔家坟中大概率就能找到三百多年的紫灵芝。
至于孔家人的话，刘乃先不相信，狡诈永远刻在孔家人敦厚正直的表皮下。
太阳一落山，刘乃先背上宝剑，挂着鸡骨哨，悄悄摸进孔家屯北边的小山谷中。
月光很足，甚至可以看清两侧山上，稀疏的灌木中藏着的几只狸子。
刘乃先心中十分坦然，对他而言，下坟取宝救母，然后和陈怡成亲，似乎是水到渠成的事。
西侧山脚下，有几块随意堆着的巨石，刘乃先从怀中掏出两个纸人，巴掌大小，迎着风轻轻甩，越甩越大，最后两个纸片都同人一般大小，一松手，两个纸人站在地上，轻松地扳开了几块石头，露出一口井，扣着青铜盖子，上面带着斑斑绿锈，还用篆书写了4个字：
长生无极
样式很像汉代的瓦当，两个纸人搬开盖子跳了下去。
刘乃先也跳进井中，大概两米深，铺满了鹅卵石，走在上面哗哗作响，四周石条堆砌，十分工整，正东的井壁上，雕出两扇精致的石门，两个纸人用力拉开，里面就是斜向上的青石板通道。
两个纸人身上的法力用尽了，猛地烧起来，变成灰粉落在地上，刘乃先正要爬进去，背上的剑突然掉在地上，原来是系在胸前的布带突然断了。
整把剑摔在了鹅卵石上。刘乃先若有所思，把剑倚在旁边的井壁上，一个人钻进了青石板通道。
先是斜向上爬，然后水平向北爬了一段，最后陡然向下，刘乃先爬进了石室中，从袖口掏出一小截白蜡烛，轻轻一摇，升起明黄色的火焰，刘乃先一松手，蜡烛就稳稳的飘在空中，把周围照的十分明亮。
坟面果然空空如也，只有一口棺材，里面想必就是他们刘家的祖先—刘丞，刘乃先拜了三拜，讲明缘由，推开了棺材盖，里面躺着的竟然是刘乃先自己。
我听到着猛的一拍大腿：&34;好小子，棺材里放面镜子是吧&34;。
老道摇摇头，用他干哑的嗓子继续说刘乃先的事情。
准确的说是和刘乃仙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身穿一件华丽的道袍，面带微笑，五官身形和刘乃先一模一样。
正惊讶间，棺材中的刘乃先两边耳朵动了动，爬出两只黑蜘蛛，猛地跳过来，直奔刘乃先面门，刘乃先侧身闪过，想起爷爷说鸡骨哨可驱虫，赶忙拿起一吹，两只蜘蛛飞快的钻进青石板通道不见了。
刘乃先拿出最后一个纸人变大，让他贴在青石板通道那里候命，自己继续研究那口棺材里的&34;刘乃先&34;。
里面的就是他的祖先—刘丞，按照爷爷的办法，刘乃先把刘丞抱了出来放在地上，行了一礼，自己躺进了棺材中，枕着青花瓷枕，盖着被子，在坟中睡着了。
再一睁开眼睛，刘乃先已经置身在大殿中，周围果然金玉无数，连面前的水池里都沉着许多珊瑚和珍珠，不过刘乃先对这些没有兴趣，他四处张望寻找紫灵芝。
刘丞从龙椅上快步走下来，两个人面对面站着。
刘乃先拱手行礼，正要说话，刘丞抢先说道&34;先前你说的话我都听见了&34;。
然后拉起刘乃先，快步走上台阶，把刘乃先按在了龙椅上。
刘丞挥挥手，桌子上出现几碟菜肴，香气逼人，又从两侧走出几个美人为他倒酒。
刘丞说在这里心里想什么就能实现，然后把腰间的金纽印摘下来放到刘乃先手中。
心中默念紫灵芝。
果然一个婢女捧着一个木盒来到两人面前，里面正是极为罕见的，生长了三百年以上的紫灵芝。
刘乃先正要伸手，刘丞抢先一步拿在手中&34;可以把这个给你救母亲，但是你必须留在这里替代我&34;。
刘丞贪恋人世间的种种享乐，愈发害怕死亡。
于是花了重金寻访名师，学习道术，果然返老还童，六十多岁的年龄确有着20岁的身体，但却无法延长寿命。
机缘巧合得了这方瓷枕，开出一方洞天仙境，将大量财宝和奇花异草悄悄放进其中，自己还有一口气时把魂魄也寄存在里面，享乐终年，等时机一到，他就可以死而复生，成为真正不老不死的仙人，带着大量的金银重回人间，体验真正的长乐无极。
而那个青石板通道，这是留给他复生后逃离此处的，他曾经占卜，得到上天的指示，会有两个人，来到这里，背着他回到人间，那时便是他升仙之日。
虽然此时只有刘乃先一个人，刘丞还是迫不及待想离开这里。
刘乃先尝了尝面前的菜，果然美味非凡&34;人间疾苦，何必再出去，你把紫灵芝给我，我背你出去如何？&34;。
&34;我的身体离开枕头，已经开始腐败了，这里虽好，但毕竟是假的，哪怕我创造出来的人和事再真实，也骗不了自己，我拼命喝酒麻痹自己，醒来后孤独感就会愈发强烈，这里更像是牢狱，离开这里，才能达到我毕生追求的永生与长乐&34;。
话音刚落，一旁走出刘乃先的母亲，倚着桌案捂着胸口，看上去十分痛苦。
刘乃先赶忙让旁边的婢女端来各色药材和火炉瓦罐，正掰下一块灵芝投进罐中，眼角一瞥，发现刘丞已经抱着一个小箱子走到大殿门口。
刘乃先猛的醒过神来，从怀里掏出一张黄纸符，轻轻一摇变作一条蓝色的火蛇，飞向刘丞背心。
刘丞转过身，面带得意，手中多出一把黄澄澄的青铜短剑，轻轻一拨，火蛇就改变了方向，飞出殿外的无边黑暗中。
刘乃先此时一只手拿着紫灵芝，另一只手拿着一张符纸。
符纸烧起蓝火，把整个人包在里面。
刘丞大叫不好，那条飞出殿外的小火蛇，瞬间变成一个大火球，火焰褪去 ，刘乃先拿着灵芝，笔直的站在那里。
再看殿上的桌案，只留下一点纸灰。
刘乃先从棺材里坐起来，手里果然多了一只，缺了一小角的紫灵芝。
再看旁边的刘丞，原本红润光泽的皮肤，迅速干瘪发黑，两个眼眶也深深的凹了进去。
刘乃先把他拖到角落，拿起飘在空中的半截蜡烛，扔了上去，刘丞的尸体瞬间剧烈燃烧起来，在安静的石室中噼啪作响，升起的黑烟中，隐约还能看见刘丞狰狞的面孔。
但毕竟那也是自己的先祖，刘乃先拱手行礼&34;方生方死，方死方生&34;。
突然火堆里钻出一只虫子，飞进了刘乃先嘴中，钻进了肚子里。
这蛊虫原本用蜡丸封好含在刘丞嘴里，被火一烧放了出来，钻进人肚子里不痛不痒，但会让人晕晕沉沉昏睡至死，那时虫子也会团做一团休眠，感受到活人气息再苏醒，寻找下一个宿主。
刘乃先知道厉害，从袖中掏出最后一张符纸团成一团塞进嘴里，背起瓷枕拿着紫灵芝，揭开青石板通道外的纸人，吹响鸡骨哨，然后晕沉沉的向外爬。
我摇了摇头&34;你这也太不专业了，这么危险的活，戴个口罩啊&34;。
又想起大有那天狼狈的在嘴里塞了个鸡头，心中觉得好笑，就不在说什么了。
自知那符纸撑不了多久，刘乃先用尽全身力气向外爬，恍惚间他看见父母坐在桌前，桌上粗茶淡饭，陈怡也在一旁招呼他吃饭。
刘乃先爬不动了，他努力翻过身，把紫灵芝放在胸前，就这样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