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8章 大上海（下）
从包厢里出来，时间已是晚上8:30。
百乐门舞厅的高潮部分——晚舞场开始了。
只见舞台上，一个身形高大的的西洋歌女，正唱着一段颓废的英文歌曲，伴舞的女演员穿着清凉的演出装，在台上扭来扭去。
旁边的爵士配乐团，则有气无力地摆弄着着手里的乐器，不管是拉弦的、还是打鼓的，又或者是吹管的，反正一个个都跟没吃饭一样，心不在焉地糊弄。
反正来这里消费的，又没几个人真正在乎他们演奏什么，他们在乎的是怀中的舞女今晚能不能带回家，或者至少能到3楼去开个包间。
而舞台下面，在那近500平米的大舞池里，一个个打扮得油头粉面的家伙们，各自怀里抱着一个体态妖娆的舞女，在那里尽情地摇啊摇。
据说百乐门的舞女收入很高，每个月能有3-6千，而这个时代一般职员的收入天花板，要数银行的高级经理了，一个月也不过5、6百。
所以，尽管做舞女这个职业说出去很难听，但如此高的收入，还是让许多色艺双全但苦无生计的年轻女性投身其中。
甚至，有一些出身名门、长得天姿国色一般的女孩子，因为家道中落而不得不以此谋生。
所谓“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张启见到这些情景，心情一下子就不好了。
租界外面，国军将士们正在与日寇打生打死，而这些人，却躲在租界里醉生梦死，置山河破碎、国家危难于不顾，视千万将士饥寒交迫、浴血牺牲而不见！
更让他意难平的是，就是这样的靡靡之音，醉生梦死，一掷千金，却在几十年后，被一些无良资本冠之以所谓的“海派文化精神”而大加炒作，而响应者竟趋之若鹜。
简直是岂有此理！
于是他便直接走到服务总台那里，问：“哪位是经理？”
见张启衣着打扮气度不凡，身后还跟着个形影不离的保镖，一看就是个富家子弟。
于是一个30来岁的男人连忙从柜台后面站起来，堆起笑容，道：“我就是今晚的带班经理，请问公子有什么需要？”
“贵姓？”
“免贵姓顾！”
“哦，顾经理！我要点一首歌，麻烦安排一下？”
“没问题，您想点什么歌？我这里有点歌单”
“不用！”张启摆手道：“我要点《大刀进行曲》！”
“呃？”那姓顾的经理闻言一愣，答道：“这位公子，本店没有这首曲子的”
“《义勇军进行曲》呢？”
“没有！”
“《松花江上》！”
“没有！”顾经理有些鄙夷道：“这位先生，我们这里是跳舞的地方，你要点的这些曲子，我们这里是没有的！”
“音乐包场多少钱？”
“下午场八千，晚晚场一万半场！”
“行，那包半场！”
“对不起，今晚的场已经全被人包了！”
张启眉头一皱，“谁包的？”
顾经理指着舞池中一个西装革履，但年纪差不多有5、60岁的老头，道：“实业银行的刘会之刘老板！”
张启顺着他的指引看去，见那老男人正搂着一个年约18、9岁，穿着高叉旗袍、身材十分高挑窈窕的舞女在舞池中轻摇慢舞，一双老手不停地在那舞女丰盈的身上乱摸。
那舞女眼中闪过一丝厌恶，但脸上却堆满了曲意逢迎的笑容，时不时拍打一下往旗袍叉子里伸进去的咸猪手。
张启心中恶心坏了，于是在那顾经理鄙夷的眼神中，带着杨帆转身就朝往外走去。
刚到门口，就遇到佘艾贞和吴四宝正好一起迎面走了过来，手里还捧着一个厚厚的牛皮纸封。
见张启一脸不爽的样子，佘艾贞便奇怪地问：“张探长，这是谁又惹你不高兴了？”
张启瞟了一眼她手里的纸封，于是问：“这就是你说的家乡特产？”
佘艾贞连忙把纸封塞进张启手里，笑道：“一点小意思，就当姐姐认识你的见面礼！”
张启捏着封口往里面瞧了瞧，竟然有五万元法币，顿时脸色一变，纸封推了回去道：
“吴老板，佘小姐，咱们之间的那点过节已经过去了，但交情还没好到这个份上吧？！”
吴四宝和佘艾贞闻言，脸色俱是一僵。
吴四宝尬笑道：“张探长何必见外？俗话说不打不相识，多个朋友多条路，这”
佘艾贞也帮腔道：“是啊，张兄弟！我们家老吴这个人没啥心眼，就一个字——‘俗’，但俗也俗得实在啊，你要是觉得少，回头”
张启摆摆手，仍旧拒绝道：“行，行行，你二位的心意，我领了！”
佘艾贞急了，抓住张启的胳膊道：“张兄弟，你要是不收，我两口子晚上睡觉都不踏实呢！”
这下轮到吴四宝在旁边帮腔：“是啊是啊！”
张启眼珠一转，道：“那这样，你们帮我做件事，就当我领了你们的情了，怎么样？”
吴、佘二人闻言，顿时一喜，道问：“什么事？”
于是张启指着刚好一节跳完，搂着舞女回到卡座上的那个刘老板，问：“认识他吗？”
吴四宝抬眼望去，道：“认识啊，实业银行的刘老板嘛！
那家伙前段时间在这里撒了大把钞票，又山盟海誓地把一个姓陈的舞女哄回去金屋藏娇，谁知新鲜劲一过就又来舞厅找别的女人了，气得那姓陈的舞女也回来重操旧业了，这个事情在上海滩可是家喻户晓的哇，喏”
说着吴四宝也指了指舞池另一边的卡座上，正与几个男人打情骂俏的舞女。
张启顺眼看去，见吴四宝指着的那舞女大概也就24、5岁，身材极为窈窕，体态丰盈、面容娇好，虽达不到国色天香的标准，但至少也能打个88分往上。
张启真的无法理解，两个曾经山盟海誓滚一张床单的男女，现在竟然隔着一方小小的舞池各玩各的，算是什么样的境界？
果然是不管哪个时代，有钱人的圈子就是踏马的的乱啊！
就在张启这边还在感慨的时候，吴四宝已经走到那姓刘的老板那里。
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办法，只见他三言两语之后，就带着一副得意的表情回来了。
“张兄弟，刘老板答应了，不过他有个条件？”
“哦？什么条件！”
吴四宝道：“刘老板想请你过去坐坐，说是也想认识一下你！”
张启看向那刘老板，只见那老头顶着梳得一丝不苟眼光发亮的大背头，向张启这边抬了抬手中的红酒杯，微笑致意。
张启走过去，笑道：“刘老板，幸会幸会！”
刘会之热情地迎上来，握住张启的手道：“我早上在报纸上看到新闻，还以为的那些记者胡编乱造的，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了真人，哎呀呀，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啊！来来来，先坐！张老弟喝什么？”
“刘老板客气！就桌上的茶就行了！”
张启便随着他一起在卡座上坐下来，而刘会之旁边的舞女连忙给他倒了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水，然后羞涩地一笑。
看来是刚入行的雏，人长得那是真漂亮，却不知为何沦落风尘。
刘会之又邀请吴四宝和佘艾贞一起坐下，反正卡座够宽敞，坐个十来人都没问题。
但杨帆和吴四宝的另一个保镖，就只能站在卡座后面，同时还有刘会之的四个保镖。
这家伙可能是真有钱，出来跳个舞都随身带着四个保镖，光门票就要就要花掉一千。
众人坐定，刘会之道：“小兄弟姓张？”
张启笑道：“没错，弓长张，单名一个启！”
刘会之又问：“可有表字？”
张启道：“有，字承之，承上启下的承，之乎所以的之！”
刘会之听了，一拍大腿，笑道：“好名字！好缘分！”
众人不解其意，纷纷送去探寻的目光，“刘老板，此话怎讲？”
刘会之道：“你们看，我叫刘会之，小兄弟呢叫张承之，这不是三国刘关张的缘份吗？”
吴四宝恍然道：“哦！这不还少了个姓关的吗！”
“哈哈哈！”刘会之大笑几声，指着身边的舞女道：“你们猜她姓什么？”
佘艾贞道：“不会这么巧，这位妹妹恰好姓关吧？”
“哈哈！”刘会之又笑了两声，对舞女道：“芝芝，你来告诉他们，你姓什么吧！”
那舞女闻言，“嚯”地起身，向大家鞠了一躬，借着用一口大碴子味的山东口音道：“俺叫关柏芝，家住山东济宁”
“噗！咳咳咳咳！”张启当时正端着茶杯喝水，一听到这话顿时就喷了出来，导致茶水进了气管，好一阵连咳带喘。
那叫关柏芝的舞女顿时大囧，脸“唰”地就从脖子红到了耳根，连连鞠躬道歉：“啊？对不起，对不起！”
张启连连摆手，道：“没事没事，都怪我自己太粗心！”
于是一番插曲之后，开始进入正题。
刘会之道：“张老弟，我的包场还有40分钟，你想点什么歌，尽管跟侍应生说！”
吴四宝在旁边道：“对！张老弟，多少钱没关系，我来出！”
刘会之狠狠瞪了他一眼，冷冷道：“吴四宝，你是不是觉得你的钱比我多啊？”
“呃，不敢不敢！我吴四宝怎么能跟刘老板比，口误，口误！”
吴四宝连忙解释，心里却想着：踏马的老东西，早晚有一天绑了你！
其实经过这一茬，张启心中的那股莫名的不平之气已经消了许多，所以就有些意兴阑珊，道：“算了，本来也不是非做不可的事！能认识你刘老哥也算不虚此行，我还有事就先告辞了，下次有机会再聚吧！”
“哎？”刘会之一听就不乐意领取，道：“怎么能算了？我刘会之送出去的东西，从来就没有收回来的道理，老弟你说，点什么曲子，我来安排！”
张启想了想，一拍腿道：“行！那我就借他们的钢琴，给刘老哥弹一首曲子助助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