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此时言词正为了漏针而懊恼，闻言皱着眉头把针线丢在一边，换了一个更为舒服的坐姿：“不用，该来的总会来，要走的总要走，又不是生离死别，没必要搞得这么煽情。”
方黎舟抿了一口牛奶：“这帽子是给他织的？”
“嗯——他那点头发天冷之前肯定长不起来，我本来想织个红色的，他非要黑色，丑死了。”
方黎舟：“其实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们？”
“什么？”
“你们住这么贵的房子，开的车也不便宜，奶茶店营业时间纯看心情，开着到底图个什么呢？”
“为了交保险啊，我们的社保都挂在奶茶店下面，这样以后才有退休金拿。”
方黎舟一脸你在消遣我的表情：“……”
言词咯咯咯笑起来：“开个玩笑嘛，你也知道我们的情况，各家有各家的规矩。但从家里出来总不能什么都不干，索性就开了店，反正也不亏。”
两个人又聊了一会儿，付川回来了。
言词看了眼他的身后：“钦文呢，又跑出去玩了？”
付川坐在单人沙发上很自然地拿起方黎舟的热牛奶喝了一口：“奶茶店那边有事，他去处理了，厨房有一条新鲜的草鱼，晚上吃烤鱼吧。”
“好。”言词应了一声起身去了厨房。
方黎舟看着自己的热牛奶，不知道要不要出声提醒，说了会不会显得自己很小气，不过就是一杯牛奶而已，可问题是这杯是他喝过的牛奶啊。
挣扎了一番，最后决定还是算了，反正喝都喝了，说出来不是更尴尬。
就在这时厨房传来了言词的声音：“黎舟，过来，帮我把鱼切一下。”
“来了。”
付川快把牛奶喝到底的时候才猛地反应过来这不是自己的杯子，都怪钦文非要搞个星座杯，以前只有他们四个，四个杯子的差别很大，怎么也不会弄错，但方黎舟来了以后，他们两个的杯子一模一样。最近大概是被言词的“罢工”搞昏了头，胃口不好连带着脑子也不好了，这么简单的事情居然没有反应过来。
算了，人家方黎舟都没有说什么，一杯牛奶而已。
不过——这东西热一热还挺好喝。
二十四小时不到言词耐心告罄，直接在某个购物app下单，货到之后剪去标签再换了个包装寄给了南启，那团黑漆漆的毛线球没脱胎换骨就被束之高阁，提早终结了它一生的使命，当然说不定哪天还有机会重见天日，和某些抱枕床单之类的一起出来晒晒太阳，看一看蓝天白云最后再一次被杂乱地塞进某个角落里。
一个月后云市迎来了本年度第一场寒潮，钦文网购了一个可以同时并排躺下三个人的大玩偶铺在客厅，家里装了地暖，他有事没事就往上头躺。
这段时间方黎舟跟着言词学有所成，下次南启再来，他也能换着花样做出一日三餐。
这一天方黎舟学着网上的教程腌了一罐酱萝卜。先把萝卜洗净切段，装在一个干净的密封容器里，再淋上熬制好的酱汁，最后在瓶盖和瓶身之间加了一张保鲜膜拧紧盖子塞进冰箱。
屋里和屋外完全是两个季节，等方黎舟收拾完厨房回到客厅就看到钦文正窝在玩偶上磕瓜子看电影。
电影是一个喜剧片，讲的是一个流浪汉在生活中发生的各种阴差阳错，方黎舟扫了一眼觉得有意思就抓了一把瓜子在边上跟着一起看。
一个小时很快过去，电影结束的时候，付川从外头回来，看到凑在一起的两个人上前问道：“正好你们在，澜市五星级温泉酒店，有没有兴趣？”
钦文看着付川手上那张宣传单，高兴道：“好啊好啊，什么时候去？”
付川没有回答而是看了一眼不做声的方黎舟：“一起去？”
方黎舟迟疑了几秒：“澜市有点远，要怎么去啊？”
钦文：“飞机，动车，都行。”
方黎舟摇了摇头：“那我还是不去了。”
一听这话钦文不乐意了：“为什么？温泉泡一泡，青春十年少啊，就算你不想泡温泉，澜市还有很多其他好玩的东西呢。”
“没有，大家都走了，家里怎么办，我留下来看家好了，再说奶茶店不是也要营业嘛。”
“别呀，一起嘛。”钦文扯着方黎舟的手还要劝，被付川一句话打断，“他们坐飞机，咱们开车。”
方黎舟：“为什么？”
付川脱了外套挂在衣架上：“我要先去康城办点事，一个人太孤单你陪陪我。”
方黎舟想了想最后抵不住钦文的热情答应下来：“那……那好吧。”
钦文一阵欢呼：“正好，江逾白在澜市有演出，我要去抢票。”
钦文跳着小步子上了楼，方黎舟起身准备把地上的瓜子壳清理干净，付川却先一步拦住了他：“你是担心坐飞机会出事？”
方黎舟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我坐汽车就老遇上抛锚，所以有点担心，万一飞机半道上也抛锚，那就……”
付川转转手上的车钥匙语气轻松地说道：“不会，你最近不是一直很顺利嘛，在厨房里哪次弄伤过手。”
方黎舟习惯了凡事做最坏打算：“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还记得这个嘛。”付川递出一个黄符给方黎舟，“把他放在身上就什么事都没了。”
方黎舟把黄符接过来：“转运符？可钦文不是说用多了会被反噬吗？”
付川：“偶尔用一次不会有事的，就算反噬顶多就是发烧感冒拉肚子，没多大问题。”
方黎舟放心地吐了口气：“原来是这样，那就好。”
付川看着他如释重负的样子，视线落下来。方黎舟的头发细而软，纯黑色，在灯光下泛起淡淡光泽，摸起来应该很软吧：“晚上加个火锅，鸳鸯锅底，多买点肥牛，你上次做的鱼丸很好吃也多放点。”
“没问题，上次做的还有很多剩下。”方黎舟小心地把黄符收进口袋，准备找根红绳串起来挂在脖子上，免得像上次一样弄丢。
言词对温泉神往已久，孔七道则是无可无不可，所以最后五个人分成两组分批赶往澜市，言词，钦文，孔七道订好机票，付川和方黎舟则提早两天驱车出发。
黑色suv中途驶进了服务区，方黎舟出来活动手脚，呼吸新鲜空气，还在水房灌了一大杯热水。
付川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看到方黎舟正站在一处太阳照到的花坛前，曲着腿低着头身子微微前倾，很认真地在找寻什么。
“什么东西这么有意思？”
方黎舟听出付川的声音头也没回：“我看到一个小玩偶，好像是小矮人，不过太小了，看不清楚。”
付川也跟着蹲下来：“哪呢，我看看。”
方黎舟伸出手指指向花坛里最偏僻的一角：“那儿，那棵矮松的旁边，还没我手指粗呢。”
那是一个相当难以发现的位置，被密密的松针遮盖的泥土上，一个带着黄色帽子的小矮人孤独地站在那里，不知他的主人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将它遗落了。
它的表情是微笑的，被松针掩埋的事实并不能影响它。
“你不说还真发现不了。”付川说完看了一眼方黎舟身上并不厚实的外套，“走吧，外面冷，到车上去。”
方黎舟点点头，像是道别一样最后看了小矮人一眼。
车上的暖气让身上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打火启动，经过一段缓冲区域后suv重新上了高速。
付川打开系统自带的导航转头对方黎舟道：“路还长，要是困了可以先睡一会儿。”
方黎舟系好安全带：“不用，反正再一个小时就下高速了，我陪你说说话吧。”
高性能的suv有着绝佳的避震和隔音效果，前方高悬的蓝色标志上显示距离康城还有一百公里，方黎舟有些不好意思，因为他没有驾照，不能和付川轮流换班，但他知道，长时间开车是一件累人的事情，所以他更不可能一个人舒舒服服地睡过去。
付川：“那好，我手机快没电了，你帮我把数据线找出来冲下电”
方黎舟从后座把付川的外套勾过来，翻出一条白色数据线，一头连在车上的充电口一头连在手机上：“好了。”
“谢谢。”付川说道，“你大学什么专业？”
“图书馆学。”
付川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专业：“为什么学这个，想当图书管理员？”
“我……我小时候不怎么跟同龄人玩，没事就待在图书管，特别有安全感。”
方黎舟语气淡淡，说起少年的回忆一笔带过。付川没有细问，想也知道是少有同龄人愿意和他玩，一个动不动就受伤的孩子，风险太高。
“高考那几天我还担心会不会睡过头或者漏填答题卡什么的，万幸没出岔子，能上大学我已经很满足了。”
付川勾唇一笑：“放心，以后会越来越好的，否极泰来，我的预感一向准。”
车子过了收费站，环岛饶行，车速下降。窗外是一条不知名的河，河面很宽，两岸是纵横交错的土地，被人为的分割成一块块，种上了适合这个季节生长的作物，绿绿一片，在严酷的环境下依然很有生机。
“借你吉言。我将来中了彩票头奖奖金分你一半。”方黎舟透过挡风玻璃望向前方，开阔的路面让人心里轻松，便跟付川开了个玩笑。
二十几年来他的人生非常单调，自始至终没有一个交心的朋友。
现在已经很好了，他没有聚餐时吃出创口贴而倒了大家胃口，也不用担心出门从高台摔下来而耽误其他人的行程。
目前的状况不知会保持多久，他只希望一切都好，所有人都好。
付川笑着回道：“一言为定。”当然他知道方黎舟中头奖的概率比天上同时出现两个太阳的概率更低一些。
接下来的车程方黎舟说了很多小时候的事情，还有自己上学时候的趣事，其实多半都是他的惨痛经历。
比如，钓鱼的大爷甩鱼竿的时候把鱼钩扎进他的手指；比如，一百个饺子里一只包了变态辣，他就能避无可避地吃到那一只；比如，保温杯炸了，热水溅湿电脑让他很重要的一份文档丢失；比如……
这些经历刷新了付川对意外和巧合这两个词语的认知，他忍不住看了一眼身边的方黎舟，庆幸这是一个愿意苦中作乐心怀希望的人。
可能是车上的音乐，也可能是空调的暖气，又或者是其他什么原因，方黎舟觉得特别放松，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付川听着身边的说话声越来越小，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已经睡着了。
拿起放在一边的外套盖上，心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失去至亲，没有朋友，好事永远在绕道，坏事总是不期而遇，能全手全脚活到现在完全可以说是一个奇迹。
方黎舟啊，方黎舟，本该肆意张扬的年纪，却瞻前顾后如履薄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