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经年
见到周承的时候顾照阳刚让齐正把江月和江言送回去，江言自打早上出门就十分兴奋，蹦蹦跳跳地，不到中午就累得直接在顾照阳怀里睡了过去。
他有些流口水，顾照阳笑着喊江月看，江月从包里抽了张纸巾，微微踮着脚把纸巾塞到江言脸颊下面垫着。
甜品店的服务生来添水，看着江言没忍住说他好可爱，顾照阳嗯了声，年轻的服务生许是为了缓和气氛，又添了句，“你们夫妻感情也好好。”
顾照阳下意识看向江月，女人正仰着头，对服务生笑着说谢谢。
他跟周承说，感觉这样也不错。
周承低头在自己包里翻找着，从包里掏出来一个平安福的挂件，“你嫂子前阵子旅游去西藏求的。”
顾照阳停顿了瞬，“装听不见是吧。”
他许久没有与人这样轻松地交流，之前是江月，只是江月回国以后，他们也几乎没了这样聊天的时候。
周承靠在座椅上，“听着呢听着呢。”
他侧身盯着开车的男人看，仔细地端详起了他那张脸，“你别说，人家都说一上电视丑三分，你确实比手机上看着瘦点。”
顾照阳被周承逗笑了，男人刚过四十，却不知道怎么身上总是有一种乐天气质，他服役的时候，新兵班长极其严厉，倒是周承，每天笑呵呵的，见谁都要跟人做上一番思想工作。
顾照阳目视前方，“我刚说，感觉这样也不错。”
周承啧了声，“什么样也不错？”
周承拉着顾照阳在商场里逛，给媳妇挑了金首饰挑衣服，说是平时休假的时间少，趁着机会出来赶紧多买点，临了又拉着他去给家里两个孩子随便买了点玩具。
他说家里两个都是男孩，好东西都留不了几天，随便买点得了。
从商场出来天色已晚，顾照阳给齐正打了个电话，问他江月怎么样。
齐正说江月好似也一直在睡觉，自下午一直都没给他回过信息，“这阵子加班太严重，每天基本上都是凌晨到家得，可能真给累着了。”
顾照阳电话还没挂，周承凑过来对着手机喊，“齐正你有事吗？没事来喝点啊。”
三个人找了家小馆子，菜没点完酒倒是上了两件，顾照阳瞥了眼脚边的啤酒瓶，“你这不违反纪律吗？”
齐正直笑，被周承一个眼刀飞过去马上抿起了嘴，齐正挥了挥手，“我不喝啊，我等会儿还开车呢。”
周承冲他竖大拇指，夸赞他果然非常有职业操守，周承径开了两瓶先摆在了顾照阳面前，“顾，哥得有好几年没见你了。”
上次见面还是顾照阳刚退伍不久，那时候江月出国，周承一见面仍是打趣他问他媳妇有没有着落，顾照阳笑着，说快了。
周承瞥了眼齐正，顾照阳低着头，“他知道。”
“我说呢，你小子就是机灵。”周承伸手重重拍了下齐正的肩膀，顾照阳跟江月的事情还是那次顾照阳喝多了告诉他的，他顾忌着等齐正到了就再也没提起江月的事情。
那次顾照阳倒也并没醉酒，只是酒精似是容易让人多说些话，他喊周承哥，跟周承说他喜欢的人出国了，但是好在他能经常过去陪她，说江月一个人在国外，他一点都不放心。
齐正话不多，另外两个人一个是他前领导，一个是他现任老板，他坐在一边吃了点东西，听着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
顾照阳很少与人聊私事，尤其是这种感情上的私事，他喝了些酒，吃完等着周承的功夫站在店门外点了支烟，他靠在墙边，低垂着头抽烟，不知怎的，看上去有些落寞。
齐正先把周承送回了酒店，顾照阳坐在后排跟男人挥手告别，他车子开出去不远他招呼齐正停车，下车去便利店买了两瓶水。
“顾总，需不需要我待会儿买点醒酒的东西？”齐正看着他似是有些不舒服，顾照阳摇了摇头，抬手示意他开车。
车子上了高架，顾照阳脑袋靠着车窗，他开口问齐正，“你觉得江月开心吗？”
开车的人愣了瞬，“好像……也不是不开心，但也不是开心。”
齐正笑了声，“我感觉江小姐情绪特别稳定，什么事她都很平静。”
“她之前不这样。”顾照阳说话声音有些哑，酒后他的嗓子有些不舒服，“她之前，不这样。”
齐正透过后视镜看了眼男人，顾照阳合着眼，看不出什么情绪，齐正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可能，可能是当妈妈了，人家不都说吗，为母则刚。”
顾照阳抬手揉了下有些胀痛的太阳穴，“我不希望她这样。”
他并不在乎江月是个什么样的母亲，他只是偶尔在她娴熟地照顾江言时心口发酸，他常回想起之前的江月，执拗的江月，然后回想起江月父母过世时没能赶回来的自己。
“好多年，我都没有一点她的消息，”顾照阳闭着眼，话不知道是说给谁，“再见到，她从国外回来，就是这样了。”
其实顾照阳害怕，哪怕江月不爱他都好，好过现在这样好似他们只是互相认识不久的陌生人。
哪怕上一次床都不能改变。
顾照阳在后排蜷缩着躺了下来，他很少有如此不成样子的时候，他手背挡在眼睛上，“总得给我个机会吧。”
哪怕真的是那次他没能赶回来，也总归给他个机会弥补吧。
但好似江月就只是平淡地接受了所有的一切，她不问他为什么那时候不陪在她身边，不问他为什么要和许婕结婚，甚至不问他为什么逼迫着她成为他的妻子，她什么都不问。
顾照阳讨厌她的平静，甚至有些时候恨她那样的温柔，他对她说难听的话，忽视她的感受，却也偶尔很轻易地对女人软着语气喊姐。
他不知道怎么办。
他也曾想过，是不是能够开启一段新的亲密关系，因为江月的冷漠，他也确实这样尝试过。
于是顾照阳问齐正，什么是爱呢。
是他与许婕那样吗，许婕非常喜欢，顾照阳知道，他只是不懂为什么当他和许婕在一起时感受到的仍旧是深刻存在的无力，不被理解、不被关心、不被安抚的无力。
齐正没再说话，顾照阳和江月的往事他并不太了解，只是男人鲜少这样，在他的印象里，曾经接触过顾照阳的所有人对他的评价都是那样，冷漠、凌厉、让人有些压力、话少，他与那些柔软的感情丝毫不沾边，除了这一刻。
他忽的想起刚来北城时，在顾照阳的办公室，男人坐在办公桌后抬眼看他，语气平静地说照顾江月比他的工作重要。
车子平稳地开进了小区，刚停在楼下，车灯照在单元门口时齐正才看见坐在台阶上的女人。
他见过许婕，但这会儿女人好似也有些醉酒，只穿了条无袖的连衣裙，抱着双腿坐在门前的台阶上。
“顾总？”
顾照阳估计已经酒醒，低头坐在后排听着他喊才抬起头，齐正指了指前面，“好像是许小姐。”
男人没说话，推开车门下车，齐正有眼色地坐在车里没有下去，他看着顾照阳走到了女人面前，他低着头，不知道说了什么。
许婕抬起头，她眼妆花了，睫毛膏混着眼影粉底糊成一团，遮挡在她眼前有些挡住了视线，顾照阳重复了遍，“送你回去吗？”
她歪头看向男人，顾照阳逆着光，看不清脸上的表情，许婕笑着，“我都不知道你家在几楼。”
她脑袋有些发晕，晃悠着站起身，她站在一级台阶上与顾照阳差不多高，“你为什么这样？”
晚上的风有些凉了，她不自主地打了个寒颤，顾照阳说话仍是听不出什么情绪，“我让人送你回去，太冷了。”
顾照阳听吴霁提过，许婕好像分手后一直状态不好，他敛了眼神，“许婕，之前的事情我很抱歉，你……”
许婕看起来十分憔悴，“我到底哪里不好？”
他想起了很多年前江月与她坐在郊外那棵树上的时候， 或许是每一个人在面对一段失败感情时都会发出的疑问，顾照阳语气缓和了些，“不是你的问题。”
“你很好，是我的问题，我一开始的时候就没想清楚。”顾照阳对许婕着实感到亏欠，两个人在一起的那些时间，他也不是没有努力过，想着与别人构建一段亲密关系，只是顾照阳发现他办不到。
“你不喜欢我吗？”许婕看着他，“没有一点吗？一点都不喜欢吗？”
顾照阳嗯了声，其实他很难准确地形容到底什么是喜欢，就像陈昱珩之前跟他说的那样，他究竟能不能分清自己对于江月的感情，是不甘心还是真的爱她，顾照阳体会不到，但他知道自己对于许婕，最起码并不是喜欢。
许婕抬手扶着他的肩膀，她有些站不太稳，顾照阳原本想躲开看着她晃晃悠悠的也就没动让她扶着，许婕抬头看他，“顾照阳，你知道我喜欢你什么吗？”
“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吴霁攒的局，酒吧里闹哄哄的，你来晚了，一个人坐在沙发的角落里，低头看手机。”她从未见过那样气质的人，好似从不在意外界的环境如何，程念念说顾照阳不是个好人选，周围那么多公子哥喜欢她，干什么偏偏挑这么一个。
顾照阳并不记得许婕说的究竟是什么时候，许婕扶着他肩膀的手很凉，他抬手虚扶了下她的手肘，“太冷了，我让人送你回去。”
“为什么不是你呢？”许婕歪着头，眼泪在眼底堆积然后从眼尾溢出，“为什么不是你送我回家呢？”
她其实一直都想问这个问题，她追顾照阳的那几年，连一向不着调的吴霁都劝过她，说顾照阳这样的何必一直苦苦追呢，许婕那时候只觉得，如果顾照阳会有女朋友的话，那为什么不是她呢。
后来她终于如愿以偿，顾照阳对她也不能算是不好，他能满足她的任何需求，虽然按照程念念的话说，这跟别人比起来完全不值一提，她本来是没有什么情绪的，她以为顾照阳就是那样的人，直到江月出现。
他花费了许多时间在江月身上，有时候是照顾江月本人，有时候是照顾江月的孩子，那时候许婕失眠大半夜给程念念打电话，她问程念念为什么呢，为什么这么在意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亲戚呢？直到后来她问程念念，顾照阳是不是喜欢江月，但江月已经有孩子了，她这么想。
“顾照阳。”许婕哭得有些崩溃，第一滴眼泪落下后就一发不可收拾，她声音变得有些沙哑，两只手扶着顾照阳的脖子，她凑近想要亲吻男人，她不懂得为什么自己就这样输了，她近乎恳求地喊着顾照阳的名字，直到顾照阳喊了齐正过来。
他有些无奈，却并不厌烦，甚至比平日那副冷漠的调子更有温度一些，“送她回去吧，买点热饮和感冒药。”
顾照阳进了电梯，金属的墙面照出了他的样子，头发有些乱，肩上衣服的布料被许婕抓着，留了一大片褶皱，有几块神色的印记，应该是许婕刚才趴在他肩膀哭的眼泪，顾照阳有些出神，他试图回忆起江月是否有这样的时刻，那么贴近他，依靠他。
叮的一声，电梯门缓缓打开，顾照阳还没走出电梯便听见了江月的声音，像是正在和谁打电话。
她语气很轻，背对着电梯的方向，侧身靠在走廊的墙上，直至顾照阳走近都没有发现。
“好吧。”顾照阳听着她说，话里听不出情绪，“那周五好吗？”
不知道对方说了句什么，江月笑了声，余光看见了身后的人，她挂断了电话，回过身看向顾照阳，“回来了。”
顾照阳嗯了声，江月没再说什么，转身准备回家。
“姐。”
顾照阳开口喊她，江月回头，顾照阳抿了下嘴，他问江月，“我能进去吃碗泡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