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高烧
江月开始找房子的时候已经临近四月，春天的到来伴随着气温的升高和漫天飞舞的柳絮，江月原来从不过敏的，许是多年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气候，江月竟然严重过敏了。
正好逢着她找房子，这事情也不能再往后拖延，于是江月便开始了每天从酒店到城区各个小区的奔波，所幸她的房屋中介还算专业，也没让她白跑多少。
她出去看房子的时候不方便带着江言，大多时候都托给了乔仁钧。江言偶尔也闹腾着说要找顾照阳，江月有机会跟他讲道理的时候倒还罢了，有时候江言像是有某种戒断反应一般，怎么说都没有用，哭闹个不停，江月好说歹说地劝着，劝不住的时候索性直接忽略了过去。
她并不想跟顾照阳有任何牵涉，如果可以的话，她甚至想要换个城市生活，远离顾照阳，也远离那些荒唐的一切。
房子敲定的那天她请中介吃饭，中介是个大学刚毕业不久的小姑娘，扎着个短短的马尾辫，见着她便喊她月月姐。
吃饭的地方是中介小姑娘选的，离江言去上棒球体验课的地方很近，小姑娘便喊着说让她也见见江言。江月给乔仁钧打了电话，对方不到十分钟就出现在了店门口，一只手牵着江言另一只手拎着江言的蓝色小书包。
中介小姑娘开朗极了，张嘴就喊乔仁钧姐夫，江月刚想解释，乔仁钧在她开口之前应了下来，她看了乔仁钧一眼，对方冲她偷摸挑了下眉，这种情况也不是一两次，江月轻轻叹了口气坐下。
吃饭的地方在一个商场里，江言刚上完一个半小时体育课，安静地埋头认真吃饭，吃饱了便脑袋靠在儿童座椅的靠背上看着玻璃窗外发呆，江月跟中介小姑娘聊着天，偶尔乔仁钧插上一嘴，一桌子倒还是算是其乐融融，直到江言突然抻着手冲店外的方向喊叫。
“叔叔！爷爷！奶奶！”
他回过头用力地拉扯江月的衣袖，“妈妈！叔叔！”
店外的人显然也已经看到了他们，看着是顾照阳陪着蒋磊夫妇出来，他跟在老夫妻身后，手里拎着两个购物纸袋。
“月月，这脸是怎么了。”张静仍是十分热情，她看着江月的眼神里原先多是喜爱，这会儿却更多是悲悯。
江月回握住张静的手，“没事，过敏了。”
她原本只是呼吸道感染，后来也不知道是又对什么东西过敏，脸上一直到胸口都起了一片红色的疹子，这会儿已经过了最严重的时候，红色的疹子逐渐褪成了浅褐色，只是看起来更渗人了点。
张静凑近了观察她的脸，确认没事以后才松了口气，开口说话仍是有些责备的语气，“你这孩子，生病了都不跟家里说一声。”
江月只笑，“不严重的。”
女人的眼神转向了站在一旁的乔仁钧，看着乔仁钧话却是问的江月，“这是？”
江月下意识抬起头看向乔仁钧，男人也正看着她，没说话轻轻抿着嘴，似乎是把回答这个问题的权利留给了江月，他好似知道了这不同寻常的境地，也不像刚才面对着中介小姑娘时那般武断。
“这是，我爱人。”
江月话音未落，眼神下意识地飘向了站在几步之外的顾照阳，他神情冷漠，好似并不愿意加入这其乐融融的氛围当中，乔仁钧似乎是对她的回答并不意外，配合着乖巧地喊了人，“实在不好意思，上次月月回家的时候我有事情耽误了，原本说找个合适的时间一起跟她去拜访，还没打算好没想到今天碰巧就遇到了。”
张静似是对乔仁钧十分满意，视线环顾了周围，“今天正好，一起回家跟我们老头子喝个茶。”
乔仁钧去柜台结账，刚报了桌号便被服务员告知已经有人买了单，他回头看向门外拎着购物袋背对着他们的男人，轻笑了声。
他确实很会与人聊天，张静和蒋磊回家路上都与他相谈甚欢，乔仁钧一只手抱着江言，过马路时手还会虚环着江月的腰提醒她注意安全，江言也乖巧，可能是刚吃饱，安静地靠在乔仁钧的肩膀上昏昏欲睡。
倒是顾照阳，落后了半步与其他人有了些距离，他穿了件黑色的短款夹克外套，黑色的休闲裤和鞋子，只有里面一件休闲t恤是白色，整个人看起来不知怎么竟有些凌厉。
顾照阳进屋把购物袋放在了茶几上，看了眼手机，开口的时候语气平静，“那我今天就先回去了，公司还有点事。”
张静愣了下，说好不容易家里今天这么热闹留他多呆一会儿，顾照阳笑着说确实有急事，眼神落在了一边的江月身上，女人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江月。”他喊她的大名，按照辈分来说，他也确实能够这么直接的称呼自己的外甥女。
江月抬起头，对上了顾照阳那双平静如水的眸子，男人淡淡的开口，“我有点事跟你说。”
她有瞬间的愣神，回过神来才哦了声，男人仍旧是平静地看着他，眼神里看不出一丝情绪，“你送我一下好吗？”
他的话明明是问句，却丝毫听不出来征询的意思，连江言都读懂了屋子里微妙的氛围，一双眼睛在站着的男人和自己妈妈之间来回巡视。
江月站起身，男人冲沙发上的几个人微微颔首，“那我先走了。”
他没等人再说什么，迈开腿就出了门。
江月看了眼乔仁钧，男人倒像是并未注意，低着头给江言剥着坚果，顾照阳出去的时候并没有关门，这会儿门留了一道几公分的缝隙，缝隙中被春天傍晚深蓝色的天空填满，像是通往异世界的路径。
江月推门出去，回过身又把门落了锁，几乎是落锁声音响起的同时，她的手腕被用力地抓住，没有任何反应的时间便被一股力气带着往出走，她磕磕绊绊险些摔倒，慌乱地调整着步子跟上走在他前面沉默的男人。
顾照阳停了下来手臂用力把人几乎是甩到了面前，他脸上难掩怒意，眼神却是平静得不带任何情绪，“江月。”
他声音冷冽地喊她的全名，“你到底想干什么？”
江月没说话，她不知道顾照阳究竟问的是什么，是她撒谎给乔仁钧安上的那个身份，还是她这段时间的消失，又或是有关她的这一切。
“耍我很有意思是不是？”顾照阳与她隔着一步的距离，江月恍惚觉得，好像她从未听过顾照阳这样讲话，让她陌生得紧。
“江月，说话。”
他终于是无法再控制自己的情绪，伸手捏住了江月的下巴，强迫着女人与自己对视，努力地想从女人的脸上看出来些答案。
“与你无关。”江月语气缓缓的，“这些事情跟你没有关系。”
她感觉着顾照阳手上的力气更重了些，伸手抓住了男人手腕试图让他松开些，顾照阳松开手，不知道怎么的轻笑了声，“什么跟我无关？是在美国上床跟我无关，还是你莫名其妙消失跟我无关，还是你现在这些与我无关？”
江月看着他，眼神平静，她这副冷静的样子几乎快要让顾照阳崩溃，他觉得好像自己是一个泼妇，一个小丑，或者干脆就是一个疯子，为什么她能那样冷静呢，顾照阳不解。
“那件事，”江月停顿了下，“对不起。”
轻飘飘的三个字，给顾照阳这些年飘忽不定的感受定了调，她为那一夜的事情抱歉，顾照阳并不知道她究竟在抱歉什么。
“什么对不起？”他说话的时候有些笑意，像是自嘲的笑，又像是气极反笑，“你对这件事，就是跟我道歉。”
江月轻轻地嗯了声，“对不起，是我的问题，我……”
她犹豫了下，其实她也并不知道这话究竟应当怎么表达，毕竟江月的心里，自己那时候的客观感受并不重要，甚至发生的客观事实也不重要，她只想让所有的事情正常地运行下去，不必让其中的任何人遭受指责。
“我喝多了，照阳，我没有意识到会发生那样的事情，它让你的生活变得，太糟糕了，对不起。”
顾照阳没再说话，甚至没有等着江月把话完整地说完，他向后退了半步，“江月，你他妈疯了。”
他恨江月，在那一瞬间顾照阳明明白白地感受到了这个念头，他自己都惊讶，在这一个念头产生的这一秒之前，他人生这几十年中，他从未想过自己居然有一天会将恨和江月放在同一个句子里。
她把他们之前的事情归结为一个酒醉后的错误，为此向他道歉，说这件事实在是太糟糕了，顾照阳着实觉得江月疯了。
那是他人生中最为幸福的时刻，他终于与自己这么些年来追逐着的、梦想着的、渴望着的女人结合，他们亲吻、拥抱，用各种亲密的行为宣示着两个人建立更为紧密的关系。顾照阳在那个时候觉得，一直都漂泊不定的他终于有了一个落脚的地方。
那是江月所给予他的避难所，在那时候他感谢她、崇敬她，像一位忠诚的教徒一般深深地爱着她，在那时候他甚至产生了就一直留在她身边陪伴着她做任何事情的冲动。
在机场送别时，他们在安检口前拥吻，工作人员甚至在为他们情深的举动鼓掌，他轻轻咬了下江月的脸颊，他说一定会做出自己的事业给她一个家。
江月的脸颊绯红，双臂环着他的腰轻轻地嗯了声，她嘱托他注意身体，祝他一路平安，让他回去以后按时三餐，顾照阳在那段时间几乎笃定地相信着江月也是爱他的。
这件事他从未告诉过任何人，以至于在后来江月消失的几年中，没有任何人能够体会到他的煎熬，他的爱人，就那样消失了。
江月搬家了，他搬了一套两室一厅的老小区，房子在三楼，没有电梯，一层两户，对面住着一对年轻的情侣，似乎与她一样也是租客。
她的生活好像就此恢复了平静，直到春天即将结束的时候。
江言在夜里突然发起了高烧，难受得大声哭了起来，他很少哭闹，即使是一岁前还不会说话时就早早懂得如何正确的表达而鲜少哭闹，江月穿着睡衣，一只手抱着江言站在路边打车。
出租司机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见着孩子不对劲一路上开得飞快，二十多分钟的路程硬生生只走了一半的时间，江月对于国内的医院不是很熟悉，凭着自己上次过敏的经验快速地走流程见到了医生。
等安排好病床的时候江言已经高烧晕了过去，她守着正在打点滴的孩子，用酒精一遍遍地擦拭着他的身体帮着物理降温，等烧终于退下来些已经是两个小时后了。
她早上八点还有一个约好的全球视频会，没法缺席也没法调整时间，江月看了眼时间，儿科病房几乎灯火通明，还有小朋友持续地尖叫哭闹声，隔壁床的孩子家长脸上挂着大大的两个黑眼圈，看起来也是守着孩子许久，整个人疲惫得要命，她回过头跟江月聊天，询问她孩子病况，江月礼貌地聊了会儿，思虑再三还是开口请求了一个陌生人，“等会儿能稍微麻烦您帮我看一下孩子吗，我回家取个东西，很快，半小时就可以。”
医院里的孩子家长大多都是极能互相体谅的，女人爽快地答应，还细心地询问了她有什么需要注意的细节，江月安顿好了江言一路狂奔，回家收拾了江言需要的洗漱用品和其他物件，拎起电脑便又冲出了家门。
她原本并不是个急性子，小时候还常被裴阳数落，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能风风火火处理穿梭在各种琐事之间。
江月从出租车上下来，手里大包小包拎着不下五个，后排的车门都没法关上，司机冲她挥手，“没事走吧，我自己关。”
她是在非常狼狈的情况下看到顾照阳的，身旁站着那个之前在餐厅见过的女生，他好似也在生病，脸色有些异样的苍白。
江月顾不上再去思考那些零碎的事，把刚才自己摔倒掉落在地上的东西一件件捡起来，她余光看着男人靠近，那双黑色的皮鞋一步步走近，直到停在了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