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离开
江月准备要出国了。
顾照阳从别人那儿听到这消息是江月婚礼一个多月以后，裴阳的电话直接打到了蒋磊这边，说话的时候听着都快要哭出来了，说她实在是没有办法让他们夫妻俩帮忙讲一讲。
吴霁问顾照阳，怎么回事啊。
顾照阳不说话，吴霁伸手戳他，“你怎么到这个时候了还闷着？江月这一出国还回来不啊？”
顾照阳跟谁都没说过，江月要出国读书的消息，他是第一个知道的人，半年前他就知道了。
他借用江月的电脑，无意间瞥见了新蹦出来的邮箱消息，抬头是一所美国大学，江月从屋里进来，看了眼电脑又看了眼神色不对的顾照阳，她冲顾照阳眨巴了两下眼睛，伸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替我保密啊。”
读书的钱是江月做兼职攒下来的，她白天在给小朋友们讲课，晚上兼职给别人画图做设计。
顾照阳一双眼睛盯着她，“那还回来吗？”
江月伸手给了他脑袋一下，“想什么呢？肯定回来啊，我就是出去读个书见见世面。”
“那……”顾照阳乖巧地坐在椅子上，反观江月，大喇喇地坐在床边，一只手撑着床面整个人东倒西歪，“我到时候能去看你吗？”
“可以，替我保密啊。”江月又叮咛了一遍，顾照阳笑着用力点头，他甚至没问江月一句那她谈的男朋友怎么办，顾照阳不关心这些，也没有问这个事情江月打算什么时候告诉家人，顾照阳也不关心这些，他只关心江月。
江月说的，就是对的，江月要做的，他就支持。
裴阳遭受不住打击，婚礼的事情刚刚消停了点她这个让人不省心的女儿又要出国，她大病了一场，住院的第二天江月就回来了，拎着大包小包的行李。
她说她从支教的学校辞职了，准备休息两周就到出国的时间了。
顾照阳拎着水壶刚准备出去给裴阳存点热水，空出来的一只手接过江月肩上沉重的背包，冲江月笑了下，“回来好。”
从开水间回来刚准备推门的瞬间就听见里面的人说话，他推门的动作一顿，低垂着眼神没再动作。
裴阳声音虚弱，埋怨着江月为什么总是做事丝毫不考虑后果，从她小时候选玩具说到了高考填报志愿，从之前的冯晋川说到了张彧，江月给她整理了下耷拉下来的被角，一直沉默着。
“你又不说话了，”裴阳叹了口气，“我每次说你你都这样。”
裴阳坐起身，“你看照阳那孩子，不知道是不是你给人家孩子带的，做事情一点都不考虑后果，你说人家张彧家怎么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他……”
裴阳重重地叹了口气，“别的都好说，搞得这么难看，你以后怎么见人。”
江月给女人递过一杯水，“跟别人没关系，你怪他干什么。”
病床上的女人突然来了脾气，“你到这时候了，你怎么不想想你以后怎么办，你马上三十了，搞出这么大的事情你以后怎么嫁人？”
“那我也不能就这么嫁给个垃圾吧。”江月语气平静，站起身把床边柜子上的东西收拢，“这些事情都是我的意思，跟别人没关系。”
她回过头，顾照阳推门进来跟她目光对视，她冲着顾照阳笑，“吃饭了吗？我请你吃点好的。”
不知道为什么，顾照阳跟江月待在一起的时候总是难免有些局促，明明他别的时候，按照吴霁的说法，天老大他老二谁来了都不害怕。
他不自然地扣着手指，“姐，你回来呆几天？”
江月点好了菜把菜单还给服务员，“一直呆着啊，走之前没别的事情了。”
顾照阳肉眼可见的高兴，他给江月倒了杯温水，“那我带你在周边转转好不好？”
江月冲他瘪着嘴，“你能带我转什么？”语气里像是对小孩子的打趣，江月拿起筷子示意他快吃，顾照阳一双眼睛盯着他，“很多地方。”
江月哄孩子一样，“行行行，那你带我转转。”
顾照阳连续第三天早上八点就在她楼下等她的时候，江月终于发出了疑问，“你到底上不上班啊？”
男人把手里的遮阳帽递给她，笑着给她开了车门，“不上，休假了。”
他的车是毕业那年买的，一辆白色的入门款德系轿车，当初买车的时候吴霁还念叨说让他买一辆大suv，看起来更合适，顾照阳全当没听见。
江月歪着头坐在副驾驶上，脑袋随着车子启动小幅度地晃着，一下下地磕碰在车窗玻璃上，他看着顾照阳娴熟地驱动车子，抓着方向盘的手骨节分明，顾照阳松开一只手伸到她面前晃了晃，“看什么呢？”
江月笑着把他的手拍开，他的体温很高，就一瞬间的接触也能感受到他皮肤的热，“觉得不知不觉你就长大了。”
顾照阳啧了声，“才发现啊。”
“是啊，”江月浑身放松，连带着说话的尾音都拖得长长的，“感觉自己也老了，当初见你的时候你还干巴巴的，你看你现在，成熟男人了。”
“姐”，顾照阳喊了声，江月上扬着音调简单用一个音节回应，顾照阳目视前方把车子开出了大院，“你一直都漂亮。”
顾照阳带她去最近新开业的一个农庄，正是初夏，老板把庄园前的一大片草地打理得极好，绿油油的，风一吹会有不甚显眼的波纹。
顾照阳看起来应该跟老板认识，四十多岁的男人冲着他热情地打招呼，两个人重重地碰了下肩膀，男人伸手拍了两下他的胳膊，“好长时间没见你了。”
他笑着说前段时间忙，转头给男人介绍自己身边的人，“江月，我姐。”
“这是我朋友，张行，我喊他张哥。”
江月笑着喊人，男人看了眼顾照阳，又看了眼江月，“吃饭了没？”
两个男人在厨房里烧水，张行说要给江月尝尝他新收的玉米，他给灶里添了一把柴火，“你跟周指说的，该不会就是那小姑娘吧？”
顾照阳缩在一边的小板凳上扒玉米，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只是嗯了声，张行捡了个木棍戳他，“进展到哪步了？”
玉米煮好以后顾照阳没等张行找盘子出来，用筷子戳了一根就给江月拿了过去，江月正蹲在桌子边跟张行养的一只狸花猫玩，见着他进来起身接过玉米，“你的呢？”
顾照阳看着她笑，说自己不饿，等会儿再吃，张行跟在后面进来，端着一盘子黄灿灿的玉米，一边走一边念叨，“我说让你等等，你看你急的。”
他把盘子放下，看了眼江月，“我听照阳说你要出国继续读书啊？”
江月点点头，张行啧了声，没再说话只是回头瞪了顾照阳一眼，被用眼神教训的男人只当没看见，给江月递了张餐巾纸，“姐，我们等会儿去晒太阳。”
江月躺在草地上，临近正午，太阳刚刚升到了头顶，透过树叶的间隙撒在她身上，她转头看向顾照阳，他穿了件浅灰色的短袖，袖口下的皮肤比小臂要白皙不少，光斑落在他的脸颊和鼻梁上，江月笑了声，“我以为你要带我去玩什么呢。”
顾照阳转头看向她，这几天他好像带着江月去的地方都是人少清净的郊外，他翻了个身侧躺着，“你想玩什么？”
江月摇了摇头，“没什么想玩的。”她抬起胳膊，小臂遮挡住了时不时落在她眼睛上的太阳光，“你跟张哥是怎么认识的？”
她的视线被遮挡着，完全注意不到顾照阳的眼神，轻轻叹了口气，仿佛这几天才终于得到了点片刻的安宁，“我突然觉得，我们好像很久都没这么清闲了。”
好像很久了，江月回忆着，“上次有机会这么聊天，还是在你退伍那时候。”
他坐了很远的车，高铁换火车，火车换大巴，大巴换小巴，才找到了江月教书的小学。那时候他跟江月坐在学校外不远处的农田边上，已经到了冬天，地里的庄稼全都败了，只剩下一些枯枝败叶和龟裂的土块。
他问江月在这里快乐吗？江月笑着戳他的侧腰，顾照阳怕痒，抓着她的手试图阻止她的袭扰，江月冲他翻了个白眼，“你还装起大人了。”
顾照阳只笑，身子向后径直躺在了土堆上，“姐，我说真的，你在这里快乐吗？”
“快乐啊。”江月语气淡淡的，“一开始，我是想逃避现实的，我接受不了刚进入社会那会儿的工作，接受不了那个落差，加上又有那件事，我就逃到这里来了。刚来这里也不适应，我最开始那几个月一直流鼻血。”
她讲起自己最开始跟小朋友斗智斗勇，被不听话的学生气得半夜在被子里偷偷哭，讲冬天被冻得手脚冰凉完全睡不着觉，讲春天的时候跟村民一起给地里松土，后来讲学生家长请她去家里吃饭。
顾照阳转头看她，笑得不知怎么，有点傻兮兮的，“开心就好。”
江月也在他旁边躺了下来，“你呢？部队怎么样？”
他跟江月讲自己刚进部队被教训的窘迫，每天自己偷摸加量训练后来在比赛的时候一鸣惊人的快乐，以及后来退伍时的种种，他好像很久都没有说过这么多话了，江月也只是在一边安静地听着，她问顾照阳，“你说我们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那时顾照阳刚二十三岁，江月已经过了二十五，开始在家里的催促下产生了对人生的迷茫，她回头看向黑漆漆的天，虽这地方穷山恶水，但好在星星仍旧眷顾他们，漫天遍布的光点看起来格外灵动，“我会离开这里的。”
顾照阳在那时候就知道她或许会去到更远的地方，但他丝毫不担心，他只是轻轻地嗯了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