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丝动光华(二十一)
秦丝丝气闷地躺回床上,权当这几日好好养伤吧。
姜倾耀带兵确实有两下子,因地域整合而出现的骚乱不足半日便消弭无形,只剩整齐划一的训练声和旗语。
饶是秦丝丝对军队再不熟悉也隐隐猜到不出几日便会展开这西北的第一战。她如今被困在医帐中,日日与昏迷的姜七面面相觑,药童嘴里只剩“喝药”二字,也不知道姜倾耀又给自己下了什么禁制。
秦丝丝挠挠头,一脸无可奈何,开始怀疑自己混进军营的是不是正确的。
发呆的日子总是不识数,重新整军的第四天凌晨秦丝丝便被造饭声吵醒了,看来今日便是与北蛮的第一战了。
经过这几日的休息,秦丝丝明显感觉内伤好了五六成,不做大幅度剧烈运动已经不妨碍日常生活了,看来军医还是有点东西。
门帘出现了响动,几个略微轻便的脚步声前后进来紧跟着便是沉重的男子步伐。
“几位兄弟便放这里吧,劳烦通知厨房把沸水备起。”
秦丝丝听出来是王大夫特意压低的声音,这个王大夫还是有两把刷子的。横竖也睡不着了,秦丝丝整理好仪容掀开布帘走出来。
“王大夫。”秦丝丝微微躬身:“丝丝此次全靠大夫相救,如有用得上的地方尽管吩咐。”
“这……”王大夫摸摸胡须,左右看了看其他大夫和药童,面色为难。
姜将军可治不可信的命令还在耳边回响,王大夫不自然地笑笑,悄悄伸手扯了一下旁边的同行。
深灰色粗棉衣的大夫挣开王大夫的手,尴尬的对着秦丝丝笑了笑,“不急,不急,甄姑娘先养好身体不迟。”
秦丝丝了然一笑:“多谢大夫体谅,如需帮助任凭驱使。”不知道姜倾耀又搞了什么名堂。
寅时正一刻左右,军营四处响起号角、鼓手擂鼓、将军点将,秦丝丝侧耳倾听,啥也没听见,气闷地翻了个白眼。
在秦丝丝接过药童端来的午时药时,只听传令兵冲到医帐门口,“伤兵回营,八十九人一批,将军令全力救治,推诿拖延者斩!”
“得令!”接令的医者嘱咐记录小童记下日期时间、收治人数,同时召集其余军医收治,秦丝丝在小小的隔间内听着医者用药声、伤兵痛呼声,心情复杂,仿佛又回到魏州城破那晚,静静的躺在床上,听着传令兵一遍又一遍的通传。
“伤兵回营,五十三人二批……”
……
“……二十一人六批……”
之后便沉静了,六批伤兵,三百一十八人,通过经过医帐外的士兵得知已是亥时,这才第一天,单单伤兵便是三百一十八人,可见攻城之艰难。秦丝丝所在的营帐是主医帐,只有高级将领受伤才会收治在这里,是以出现了奇妙的寂静,周围医帐哀嚎遍地,主医帐内只有有气无力的细微交谈声,让秦丝丝恍如隔世。
随着记录小童最后汇报的声音落下,主医帐内的交谈声也没了。
“今日收治三百一十八人,死亡五十八人,肢体截除者三十二人,轻伤一百七十四人,重伤三十四人。”
秦丝丝听见王大夫轻轻叹了口气,“这是拿命去填啊!不知城下留下了多少人。”
“诸位也莫闲着了,明日还有硬仗要打,速去准备吧。”其余医者得令退下,只留王大夫与一药童核对用药库存,秦丝丝掀帘而出都没发觉,她倒了杯水放在王大夫面前,王大夫这才发觉秦丝丝站在他桌前。
“甄姑娘,有何事?”
秦丝丝神色庄重的行了大礼,惊的王大夫绕桌扶起她:“甄姑娘这是何意?王某不敢收受。”
秦丝丝反手抓住王大夫:“王大夫,医者仁心,当得此拜。”不等他回答,秦丝丝又说。
“丝丝所言依旧有效,略懂岐黄之术任凭驱使!”
“唉……”王大夫叹了口气:“甄姑娘的心意我收到了,会和将军禀报的,你早点休息。”
秦丝丝点点头,走回隔间。
接连三日皆是如此,只是不及第一日人数,但军医及药童忙忙碌碌,近乎不得休息,医帐外的药炉一刻不停,整个军营都弥漫着苦涩的伤药味。
三更时分王大夫郑重的将一封信交给传令兵,语气沉重的说:“务必快速送到!以上的药材一种都不能少,皆是救命的东西!”
传令兵得令便疾步出门。
王大夫见掀帘而出的秦丝丝,面带微色:“吵到你了吧?近日忙碌想必你也休息不好。”
“无妨的,接连三日见医帐内人员皆不得闲,我垂手旁观倍感愧疚。”
王大夫似乎是松了口气,音量依旧不大:“想必甄姑娘也听到了动静,战争便是如此残酷。”他叹了口气:“莫怪老夫多嘴,除了西边营帐的,旁的女子不好留在军帐里的。”
秦丝丝偏偏头,“那是什么地方?”
王大夫噎了一声,似乎带着些许迟疑,口齿有些不清:“军妓所……”
不是说姜倾耀治军严明吗?怎么还会有军妓所存在!难道朝廷也参与人口黑市买卖中?
“姜将军不是治军严明吗?她们都是从哪来的?”
王大夫抚着稀疏的几根花白胡须,看着一脸懵懂的秦丝丝,从都督府出来的一等侍女怎会不知道此事?罢,一等侍女又怎会参与军营事物中,看来是今日忙碌昏了头。
“她们都是官妓,皆是罪犯家眷,抄家罚没之后,容貌娇媚心灵手巧的便被留在城内官营所里,那些姿色平庸年老色衰的便被派往各个军营。”王大夫给静静躺着的姜七掖掖被子,颇为无力感的继续说道:“老夫随军多年,第一次见治下如此严明的军队。甄姑娘应当也知,士兵们除了上战场之外便是在军营里操练,各个都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少不得从老兵嘴里听些,咳……期期艾艾的事情,这种事情宜疏不宜堵,所以即使将军治军严明也不得不设立。”
“将军的治下已是十分清明的了,以往少不得见些耍狠斗殴、欺压士兵的,无法排解的士兵在压力下很容易发生营啸,到那时就不可收拾了。”
“原来如此,丝丝受教了。”秦丝丝见王大夫眨了眨眼睛,一副强撑着的样子赶紧告错:“我的疏忽,耽误您休息了。”
王大夫摆摆手,拎着药箱回营帐休息了。
秦丝丝沉下眉眼,为什么要把错误犯在那些本就辛苦的女子身上,想罢又无奈一笑自己又有什么办法呢?
通过这几日跟王大夫交谈,不乏感觉到他对自己的态度明显软化了,再过几日想必就可以上手帮忙,困境总是一步一步走出去的嘛。念此秦丝丝难得的又激起一些信心,只要不对上姜倾耀,自己还是很能干的!
“敌袭!敌袭!”急促的传报声打破了军营的宁静。
“将军与迂回的敌军队伍正面遭遇,各处准备!”传令兵疾至军医主帐,传令后急跑向军马处,秦丝丝停下手中裁剪的布条,清晰听到身旁的张大夫低声咒骂了一句。
“甄姑娘,这回可真得麻烦你了。”张大夫将手中的剪子扔到一边,顺着布匹撕扯下长宽合适的布条,“还差好些绷带,得赶紧备好。”
秦丝丝闻言低头也随他一般加快了动作。
军医帐中忙忙碌碌不知战场情况几何,只闻留守的将领整队出了营帐,待秦丝丝把手中的事物了结清楚才发觉自己腰肢酸痛,手脚发软,已是一天未曾进食。
药童端着冒着热气的粥过来,声音低哑。
“甄姐姐,军帐今晚只能分到蔬菜粥了。”
秦丝丝接过,摸摸他冰冷的手,艰难开口:“你喝了吗?今天累坏了吧。”
药童不好意思地抽回手,在衣摆处无措地擦了擦,低低应了一声,随即就转身走出医帐,秦丝丝看着他泛红的耳尖哑然失笑。
掀开帐帘,才发觉外面星斗满天,往日里灯火燎原的军营有一小片变成了星星点点,守在医帐外的士兵前几日便被召回了队伍,毕竟守着一个在医帐里忙忙碌碌进进出出的女子实在没什么意思。秦丝丝把洗好的碗筷放在火头营的橱柜里,突然感觉脸颊一湿,仰面看去,北面特有的雪毫无征兆的撒下来。
在南方生活了二十年,往年裹着斗篷和遮目在雪地里漫游、打闹,一抬头就可以看到温柔的雪轻轻软软的落在彼此的睫毛上,玩够了便随手进一个锅子店,各点上喜欢的菜品,就着温酒痛快的吃一场,吃醉了也没关系,总是离住宿不远,两个人摇摇晃晃得便也到了。
念起深深的吸了口气却被扎脸的风呛了个正着,秦丝丝咳得脸颊通红,这北地的风雪可真应了那句“喝西北风去吧”。待她直起腰来,周围的一切都开始泛白,好大一场雪呵。秦丝丝想着快步回了营帐。
路过姜七时,秦丝丝伸手探了他的鼻息,还活着,但比起第一次见面可谓是天差地别,如今憔悴的只剩一把骷髅,哪还有当时健壮亲兵的样式。
她叹了口气,希望他醒来又希望他不要那么快醒来。
秦丝丝给他把被子盖到了下巴,毕竟他们这遭遇是因自己而起,还损失了那么多兄弟,自己从来不想欠人情,姜七要是醒不来,这个人情估计会记到自己下棺材。可如果现在醒了,这么多天的努力伪装就白费了。
秦丝丝抓抓头,烦躁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