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丝动光华(二十二)
帐外的风声呼呼作响,如同鬼啸一般,在帐篷的缝隙中穿梭尖叫,大部分士兵都生长在温柔缱绻的南方冬季,少有见到北方这般朔风凛冽的天气。
姜倾耀归营三天才堪堪将出征后的一切事物打点完毕,他搓搓自己被冻僵的手指在火盆上烤了又烤,慢慢有了一些暖意后穿戴上厚厚的披风,打算去看看医帐中受伤的士兵。甫一出营帐便被迎面的风雪打了个措手不及,不由的打了两个喷嚏,吓得站岗的士兵忙问他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姜倾耀摆摆手,顺便捏了捏士兵的胳膊,感受到冬衣的厚度后才放心的往医帐走去。
一路上受到众多士兵的问好,姜倾耀从刚开始的句句应答到后面扯嘴一笑,作为将军,他敏锐的感觉到军营中的氛围已经昂扬起来了,偷偷的勾上嘴角,整个人英姿焕发。
姜倾耀从未考虑与甄丝丝再见面会是什么样的场景,不,应该是早就忘记了有这号人。导致掀帘进账,第一眼看见捧着药碗喂药的甄丝丝时明显一愣,甚至偏头看了看医帐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
“你怎么在这里?”
秦丝丝见姜倾耀进来后,收起正好喂完的药碗,毕恭毕敬的站起身来回了一句“将军好”。
“我问,你怎么在这里?”姜倾耀面色不虞走近秦丝丝。
秦丝丝低头,弱弱地回:“医帐里太忙了,我实在不忍心无动于衷地看着兄弟们生熬,便自告奋勇的来照顾他们了。”
姜倾耀闻言面色好了一些,但眼神仍旧戒备的地盯着她。秦丝丝拿碗的指尖泛白,心里暗骂,再盯着我,总有一天把你的眼睛也挖了。
“多谢将军来看望我们,这些天来都是甄姑娘在照顾我们这些兄弟。”旁边躺着的伤兵开口打破了二人的僵持。
姜倾耀闻言不得不将目光转向伤兵们,他看着一屋子缠着厚厚绷带的士兵,不由的又想起前几日的遭遇战。姜倾耀抬步每个床位都走了一遍,细细的问了各个士兵的伤势,秦丝丝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得跟在一旁,从旁补充各个伤员的情况,一圈下来,姜倾耀对士兵们大致的伤亡有了把握,同时了解了士兵对前几日遭遇战的看法。
出了医帐,姜倾耀撇眼远远跟在身侧的秦丝丝,她负责的这个医帐伤员恢复的很好,看来是下了功夫,士兵对她印象不错,眼下频繁开战在即,留着她或许还有些用处。
他摸摸下巴,顺势扫掉了领口的雪,“你,叫什么名字?”
“甄丝丝。”
“以前是做什么的?”
“自小便被买进都督府,从扫撒侍女做到夫人的一等侍女,夫人主持下与未婚夫婿定了亲,原定于明年中秋的婚期,如今未婚夫被北蛮杀了,现在只想杀了通敌叛国的曹叔正。”秦丝丝低声复诉着千百遍给自己洗脑的人生,深夜梦回一次又一次的梦见何夫人那不甘的双眼。
“你先安心在医帐这边吧,但是别的地方不可乱走,我会盯着你的。”姜倾耀转头直视她:“甄丝丝。”
一阵狂风突起,瞬间模糊了两人的面容,就连话语也变得模糊,姜倾耀似乎听见了“丝丝明白”。
今后你的名字便是甄丝丝了。女子勾起嘴角,看着身影早已消失的方向,低声呢喃,恭喜你姜倾耀,离死亡又进了一步。
当晚甄丝丝便搬回了原先的小帐,就在主帐旁边。
姜倾耀还特别大度的拨了一位亲兵过来帮甄丝丝,甄丝丝客气的感谢放好东西的亲兵,待规整好物品,甄丝丝一个躺倒在塌上,还是单人间舒服呀!
不过小帐明显往外移了移,已经不太靠近主帐,起码已经听不见主帐晚上洗澡的水声了。甄丝丝撇撇嘴,柳暗花明又一春,还好自己没放弃,终于在姜倾耀身边待下了。
风雪一日大过一日,以至于有时连小帐的外门帘都被冻住了难以掀开,甄丝丝只得在帐里发疯似地踹碎粘结的冰,有时路过的士兵还可以听见甄丝丝砰砰敲击冰门的声音,顺手把她解救出来,每当此时甄丝丝只能尴尬微笑着维持自己温婉的形象。
“呼~”甄丝丝仿佛不知滚烫般将瓷碗捧在手里,将升起的白烟吹散后,大口喝下去,极寒的天气让刚出锅的粥极速冷却,从盛起到入口便是适宜的温度。她舒服的呼出一口白气,看着自己从原先满是老茧的手变成了又紫又红且肿胀的手,每到晚上冻疮发作起来跟酷刑也差不离了。
甄丝丝管理的医帐刚刚送走了最后一名伤员,她看着空荡荡的帐篷有种莫名的满足感,没有一名士兵在她这里丢掉了性命,即使无法恢复正常状态的伤员也已经送还归乡了。她走到原先姜七的床位旁,这个最大的隐患在第一批伤员动身时就被送往后方了,这令她长舒一口气。
在甄丝丝整理完最后一张床铺时,门帘被掀了起来,她抬眸看去,只见黑色毛领披风的高大人影进了帐。
“将军,有何事?”甄丝丝甚至不用辨认,整个军营除了姜倾耀也没人穿的起黑狐领披风。
姜倾耀略带惊讶的看了看空荡荡的帐篷:“他们都好了?”
甄丝丝下巴一仰,语气略带雀跃的说:“对呀,都好了。”说着拿起记录的账本翻给姜倾耀看:“我这个帐篷总共住了三十九人,有三十三人伤好回营,六人还乡,无一人不治!”
特别是最后一句,甄丝丝加强了语气。
姜倾耀看了看她雀跃的脸,伸手接过账本,第一眼便看到了她账本下满是冻疮的手。一时间不知道是该关心她身体还是关注她的工作,楞了一瞬便把目光移回账本,但也没心思细看匆匆翻了几页,满脑子都是那双判若两样的手。长期生活在北地的人应该早就习惯了这极寒的天气吧?要不然怎么也没见她说过,但转念一想,她既是都督府的一等侍女想来也不会受这苦楚。还不等姜倾耀关心两句,便听门帐有人唤将军,他只得先交还了账本忙去了解战事。
甄丝丝撇撇嘴,真是一个木头,连一句夸赞都没有。忙完医帐内的事后,甄丝丝向王大夫告了假,回自己的小帐休息去了。
小帐内的炭盆熄了,甫一进去,阴寒的气息冻了她一哆嗦,急忙暗自运转气息驱逐寒气,这时候得风寒可不是开玩笑的。甄丝丝往角落看了看,原先堆放木炭的地方只有零星的几块了便撑起还未收起的伞,往火头营走去。
这风雪可真大呀!甄丝丝仅靠着自身的力气,竟然差点连伞带人被吹跑了。幸好被一旁的士兵一把抓住,甄丝丝向他道谢反而从他已经被冻红的脸上看出了不一样的红。
一进火头营便被扑面而来的热气熏了个哆嗦,一下子身上的寒气便被赶走了。甄丝丝把伞收了,往更里面走去,只见角落摆放的一张缺角桌案上趴着一个熟睡的功曹。
甄丝丝叫醒了他,讲明要领一袋木炭,功曹睡眼惺忪的揉了揉脸,满脸堆笑的将记录本推给甄丝丝:“甄姑娘自己记录一下,我去给你搬木炭。”说着就往下一个营帐去了。
甄丝丝刚磨开冻干的砚台正要俯身记录,便听见帐外传来吵闹声,未等细听门帘便被一把掀开,刺骨的寒风一下子便涌了进来。
随后拉拉扯扯的几人便进了帐子,可以看出是三个女人与两个士兵。这是甄丝丝自入军营以来第一次看到除自己之外的女人,只见那三名女人身上的棉袄已有了补丁,全身看下来是抵不过这寒风料峭的,想来便是王大夫所说西边营帐的人。
转眼间几人便来到了桌案旁,原本被士兵阻碍的三个女人见甄丝丝正在领碳,更加撒起泼来。
为首的女人见甄丝丝装扮整齐身上的棉袄精细完整,甚至桌旁还依靠着一把素色的油纸伞,正握笔书写,忙冲过去,一把揪住甄丝丝的右手,墨汁狠狠的在记录账上划了一道。
“呀!”自己救不了这些与家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女子,甄丝丝原不想掺和这些事情,但如此一来还得与功曹解释一二。
“为何她可领,我们不可领,大家都是一样的货色!分什么高低贵贱!”揪住甄丝丝的女人大声质问拉扯她的士兵。
甄丝丝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她,约摸三十的样子,眼角已有细纹,涂着劣质的水粉也掩盖不住白皙脸上的青紫,只不过手上倒是没有如同自己一般的冻疮,这之前又是谁家的小娘子啊。
士兵忙上前要分开两人,甄丝丝被拉扯的东倒西歪,借着士兵的手劲挣开了女人的纠缠。
“张三娘!满嘴胡咧咧什么!甄姑娘怎会是你们这种货色!”
“哼,什么真姑娘假姑娘,老娘以前也是清清白白的黄花大闺女,现如今不就是你们口中的货色吗?”张三娘叉腰与其他两个女人站在一块。“大李头,躺老娘床上的时候亲亲热热的喊宝贝心肝,这回有了新人便看不起老娘了是吧,我看她能经得住几人玩!”
“快住嘴!你这老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