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丝动光华(二十)
姜倾耀刚睡下不久,便听到亲卫在帐外唤自己,说军医处的药童有事禀报。
他揉揉太阳穴让药童进来,十四岁左右的药童行了一礼,用略带沙哑的声音回禀:“将军,那位甄姑娘醒了,说有军情禀告。”
昏暗的烛火让疲惫的姜倾耀略微有些懈怠,但想到甄丝丝不同的身份觉得还是需要去一趟,他暗暗叹了口气,起身穿上外袍披上大氅。还未行到军医的帐篷突然感到面上一丝冰凉,他停住脚步仰头看见了细细的飞雪,今年西北的第一场雪下得这么猝不及防。
“明日备好姜汤,分发到每个兵将。”姜倾耀对着低头前行的药童嘱咐,药童点点头,专心带路。
军医处只有病人处才有烛火,两人就一脚亮一脚暗地来到最深处,没等姜倾耀开口药童伸手就把帷幕掀起,面色苍白的秦丝丝一下子暴露在他眼前。
秦丝丝半昏迷的这段时间,一直做着光怪陆离的梦,一会回到小时候与伙伴玩耍,一会又与扎迈交手偶尔还会闪现到空无一人的姜倾耀帐篷里。
“嘶”待她略微清醒就感到头痛剧烈,声音惊动了外间的守夜药童,秦丝丝让他去唤姜倾耀,北蛮兵的消息要及时让他知道,最近恐有异动。
“将军……”无甚外伤,但脸色吓人的秦丝丝,松开环膝的手就要下地。
姜倾耀再怎么不解风情,还是知道照顾病人的,他快走一步扶住秦丝丝肩膀“无需多礼”,她仰头看他,目光清澈不掺一丝杂质。
姜倾耀如同被刺了一下,瞬间弹开双手,手足无措的说:“一时情急,还望恕罪。”
秦丝丝摇摇头,一脸病气,现在的她没有一丝多余的精力去算计什么,只想把情报告知后自己安安稳稳的睡大觉。
“将军,军情大事,还是小心为好。”声音说不出的疲倦。
姜倾耀闻言侧头看了一眼低头的药童,吩咐道:“下去休息吧。”
药童行礼告退,姜倾耀再次把目光转向神情低迷的秦丝丝,不同于五日前张牙舞爪的少女,面前这个油灯下面黄肌瘦的小女子让他觉得有些不真实之感。
“我们出发一天半后,遇上了北蛮骑兵……”秦丝丝见无外人之后,丝毫不拖泥带水的快速说完整件事情,自然隐去了自己与扎迈缠斗的那段,只说有士兵对金甲将军回禀时自己听见了扎迈的发音,以及自己无法逃脱,被北蛮兵扔棍子打昏跌落地上,好在衣物多避开了要害。
“你们怎么逃出来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独自在沙砾中醒来,红红没有跑远,我一叫它就过来了。”秦丝丝声音渐渐低沉,姜倾耀看出她在强撑,但问题没问完也不能放她休息。
“红红?”
秦丝丝抬了一下头:“就是那匹枣红的母马,我给它取的名字。”
“那你是怎么找到姜七的?”
“我本想着往宣城但是想到姜侍卫他们还躺在平原上,于心不忍便回去看看。”
姜倾耀左右踱着步又问道:“姜七还有气?”
秦丝丝摇摇头,轻轻咳了一声,不敢用力怕抽到自己痛处。
“本来都没了,但是姜侍卫的胸口还有些温度,便自作主张的把参须塞进他嘴里。”秦丝丝眼睛半瞌:“没成想慢慢有了呼吸我便牵了不远处的马回来,带着他回来了。”
大致与自己设想的一致,但还存在疑点,姜倾耀见秦丝丝的精神状态实在不好也不再追问,低声道了声谢。
“姜七还有这件事都多亏了你,日后有难处尽管找我。”
秦丝丝神思混沌的点点头待姜倾耀离去,也不知何时便熟睡过去。
睡梦中的副将被全部唤醒,各个睡眼惺忪的集合到主帐中。
“北蛮恐会绕道攻打宣城。”
姜倾耀面色深沉的看着沙盘,在秦丝丝遭遇北蛮兵的地方插上标记。
“这是从何说起?”一名穿着软甲带着兽皮帽子的胡子副将疑惑发言。
姜倾耀认得他,河北道冀州振威副尉张亢,靠自身武力拼出的官职,思考事情容易一根筋。
“姜侍卫就是在前往宣城途中遇到了一伙北蛮斥候”他停了一下又接着说:“他们恐怕是想借着宣城与魏州之间的距离遥远,悄悄绕过我们,出其不意将宣城拿下。”
“如此一来我们这十万大军就成了砧板肉、瓮中鳖了。”一名稍显文雅的武将出声。
“孙都尉所言甚是。”
闻言众人都纷纷躁动起来,又说赶紧传信给宣城的,也有说先派斥候探查清楚再做打算的,但主战的声音了了。
姜倾耀静静听了一会,无非就是两种,一种传信宣城让宣城做好防御,另一种便是与宣城配合一起打北蛮个措手不及。半晌不到主帐里的温度像是燃烧了数个炭盆一般,各个面色通红,一边交换主张一边驳斥其他意见。
“各位将军稍安勿躁。”姜倾耀冷静的声音如同泥牛入海,一丝涟漪都没有。他又等了一会,见气氛稍稍缓和又再开口:“好了,各位将军不妨听听我的意见。”
这回终于把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了这位年轻将军面前,军营除了讲军功便是拿资历说话,在场的没有一个资历比姜倾耀低,其中也不是没有心中不服气之人,但有什么办法呢?比军功,人家太平盛世小小年纪就力破敌城开疆拓土;比身世,御笔亲封的宁北公世子;比样貌,与二皇子并肩的大燕双俊是长安多少少女的梦中情郎,自己就剩个资历可炫耀,有什么用,姜倾耀那手出神入化的白缨枪便可把自己打得满地找牙,所以心中再有不服也只有捏着鼻子认了世上就是有天之骄子。
姜倾耀清清嗓子,示意众人看向沙盘。
“各位请看,我们的位置与宣城相距千里,按姜侍卫在此处与北蛮兵交锋的路程计算,他们此刻已经到达了宣城,我们这会拍马赶去也只是与对方打一个来回的照面,等我们确切的消息传来,敌军已经出发了。”
众人看着沙盘沉默不语,姜倾耀知道他们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
“即使我们赶得及通知宣城戒备,又假设我们派兵将北蛮军前后夹击在宣城,但是众位别忘了,北蛮有三十万兵马,我们前往宣城便是将军营拱手相让。”
“那怎么办!看着他们攻打宣城吗?”
“不!”姜倾耀否定的很干脆:“若做壁上观,不说失了军心若北蛮攻下宣城我们这十万人就是饺子馅。”
张亢重重哼了一声:“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老子没打过这么憋屈的战!”
姜倾耀抬眼看他,冷静的就像在看一块石头:“张将军,本将还没说完。”张亢噎了一下,闭嘴复看向沙盘。
“与其顾首畏尾的,不如转被动为主动。”姜倾耀把大燕的小旗插在了魏州城前。
“我们攻城!”
此话一出震惊四座,在场的人互相看了看,都不发表意见,气氛安静的诡异。
姜倾耀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但他现在脑子里只有秦丝丝在帐内逼问的那句话“将军,你们便是如此支援的吗?”
“我们主动攻城,一是封死了北蛮军前往宣城的兵力,二是与宣城站向一边,我们后方稳固,三是提升士气,同时也是给魏州城内的百姓一些希望。”
众人看着他不断推演沙盘,神色十分赞同,但各个咬着嘴角不发一言。终于一名披着斗篷的都尉开口说出了顾虑。
“见将军推演便知英雄少年,但燕军律有规定运兵者无领兵权,眼下陛下任命未下,我们主动领兵恐有越权之意。”
姜倾耀看着众人,他怎会不知,但眼下用千万条命去等那个捉摸不透的任命定实属远水救不了近火。
“众位只说本将这法子可不可行!”
张亢第一个出声:“老子觉得好极了!”他旁边的人拉拉他,被他甩开了“将军,我张不悔跟着你干死那群野蛮人!”
“好!”姜倾耀一拍沙盘:“有张将军这句话,我姜倾耀也把话放在此处……”
他环视一周,将各种神情都尽收眼底:“这次出兵前我会递一份折子,本次的责任我姜倾耀一力承担!”
“这……”此话一出,一直在一旁安静听课的陈旭坐不住了,急忙上前拉住他:“将军,不可!”这相当于军令状,可不能做这种容易被政敌抓住把柄的东西!这些大老粗天天在军营带兵不知其中厉害就算了,怎么连浸淫官场多年的将军也头脑热了起来,定是这些副将故意引导的!
姜倾耀不看他,拂开他的手,目光坚毅地看着众人:“各位将军,本将法子如何。”
“将军!”
“甚好!”
“乾州子弟愿跟随将军!”
……
东方既白。
秦丝丝觉得自从进了姜倾耀的军营,自己的警惕性直线下降,平日里风还没吹到自己耳边就醒了,如今这是听到了练兵声才懒懒睁开眼睛。
咳,她捂着胸口小声咳起来,虽自己服下了药,但扎迈那杆子马槊着实是伤到了内里,这种环境又不可运功疗伤,只能常规服药慢慢恢复。自己被帷幕单独隔在一处,紧贴帐篷,可以清晰的听见士兵集合的声音,今日的集合与平日不同,不再按地域各练各兵,而是打乱了编整。
她慢慢喘了喘,靠近帷幕细细听了惟有昏迷中姜七的呼吸声,撩开帷幕走到姜七身旁。虽然依旧昏迷着,脸色却好多了,总算没白费自己一根参须。
医帐很大,被隔开的外间整齐排放着十余张木板拼成的床,目前整个医帐只有她和姜七躺着,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姜味,愈发显得空荡荡。
空着挺好的,秦丝丝心想。
帐外的声音不停,秦丝丝拢好身上的棉衣,慢慢走到帐口,一撩开帘子就被满天的烟尘呛了嗓子。
“咳咳咳……”咳得秦丝丝胸腔一阵剧痛,眼角生生冒出泪来。
帐外的士兵互相看看,左边对着秦丝丝仰了仰头,示意右边说些什么。右边的士兵翻了一个白眼,伸手拦住秦丝丝的去路。
“姑娘,留步。”
秦丝丝不解的看着他,呼吸急促,强行忍耐着肺部剧痛。
“将军有命,姑娘需在帐内好好养伤。”
秦丝丝揪着帘子的关节泛白,“好……好……”也不看两人,只扫了一眼烟尘就转身回帐。
“好的很呐!姜倾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