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受伤
昨晚的不愉快并不能影响到今日的朝会,温向野懒懒散散地沿着墙根散步,丝毫没有将要迟到的意识,最终踩着最迟的时间晃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北望大将军还是一如既往的随心所欲啊。”
伍敬承抱着笏板发出一声哼笑,隐有阴阳怪气之意,立刻招来萧泽润不动声色的一瞥。
结果温向野起身整笏冲伍敬承规规矩矩施礼,那姿态连最严格的教习先生来了都挑不出毛病,谦逊道:“还是不及伍大人。”
纠察御史纷纷仰天望地,心里苦涩得直流泪,圣上交代他们不必在意北望大将军的迟到早退,导致他们再怎样着急难受,也不敢真的记录啊!
常春冲鸿胪寺官员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抢在伍敬承殿前失仪之先出列上报,顺利开启了今日的朝会。
得益于温向野在战场上的统治力,打服了胡人令他们短时间内不敢再进犯,于是他们便以立秋后要给牲畜过冬做准备为由申请休战,承诺若大景能提供粮草支援,他们愿在冬季进献上好的牛羊。
两族边界之地争端不断,无非是想多块地保障百姓的生活,温向野在那边生活多年,自然懂得个中缘由。尽管对方偶有吞吃大景城池的心思,他也只是好脾气地把人杀回去,并未索要什么赔偿。
尤其是亲自取下胡人最好战的那个将军首级之后,他们试图挣扎了三年,但到底元气大伤,如今终于肯低头暂退,改以谈判的方式谋求利益。
温向野不擅长这些事情,又恰好被赐婚,便先一步回京成亲;而节度使白程等人则在事情彻底解决后,才带着胡人的使臣和谈判文书进京复命。
“这便妥协了?北望大将军不是被称为‘草原狼’吗,怎地这般仁慈?”
伍敬承此人原是镇南军中的一个小将领,南方地区安定后便同其他普通将领一样被收回兵权,在京城谋了个一官半职混日子。他素来不服年纪轻轻位高权重的温向野,加之这人又娶了他爱慕已久的季清雅,伍敬承更是嫉妒得快疯了,没少找机会对其冷嘲热讽——
习以为常的温向野十分熟练地出列向小皇帝请罪:“是臣考虑不周,该请伍大人参与谈判才最为稳妥,还望皇上恕罪。”
——但往往屡战屡败。
伍敬承头上气得直冒烟,一时失去理智破口大骂,被旁边同样身为武官的杨忠拉住劝阻,他指着虎视眈眈的纠察御史示意伍敬承别太过分,一个颇有威望的老将军也出来和稀泥。
萧泽润安静地将视线从几人身上掠过,同时不着痕迹地向吏部尚书吕复投去一瞥,后者一副兴趣缺缺的表情,反倒是季国公沉了脸色。
他眉头轻蹙,垂眸收回了目光,若有所思。
最后还是右相咳了两声终结话题,众人才反应过来身处朝会,忙跪拜请罪。
于是小皇帝顺水推舟赏了伍敬承几大板。
——
“少爷是个怎样的人?”
管家宋江澈合上手中的账本,抬头看到一脸认真的季清临,不由得一怔,“季公子为何突然问起这个?”
“就是……问问。”季清临手中拿着温向野雕刻的一把小木刀,指腹贴在刀柄的“临”字上,微微抿起唇。
宋江澈瞄了一眼小木刀,给季清临倒了一杯水,看他抱着水杯乖乖坐在椅子上,垂下眼帘沉吟道:“少爷他……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无论再怎样艰难也从未放弃。”
“仆还记得少爷儿时曾有人赠予他一个鲁班锁,那两天里少爷几乎不眠不休,老爷气得要捉他,他便爬到树上去躲。”
言及此处他笑了一下,随后意识到不妥,敛起笑容冲季清临欠了欠身,继续正色道:“除此之外,少爷对于信任的人很有耐心,所以季公子不必焦虑,不必给自己设过高的目标,哪怕什么都做不好,只要您每天能快快乐乐的,少爷都不会在意。”
“不过,”他话锋一转,观察着季清临的神色,斟酌用词,“少爷其实并不怎么会照顾人。”
这还叫不会?
想着自己这么长时间以来的吃穿用度,想着温向野虽然总爱动手动脚但也认真教他读书识字,除了突然不许他习武之外……季清临疑惑地抬头望着宋江澈,只见后者像是怕被人听到一般,压低了嗓音答道:
“那些其实都是玉竹告诉少爷的。”
……原来是玉竹姐姐啊。季清临摸了摸鼻子,重新低下头去小口啜饮着水,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玉竹在他这里基本等同于无所不能,既然如此,那倒也说得通。
毕竟将军除了征战沙场就是操练军队,不会这些东西很正常嘛。
“我知道了,谢谢。”季清临放下空杯,将宋江澈的“季公子不必如此客气”远远落在身后,心事重重地跑出了小院。
——至少他愿意为了我去学习。
季清临实在想不出他能报答温向野什么。
他没读过多少书、不会武功、甚至连礼仪都是靠玉竹教授的,而将军缺什么呢?
看起来只是缺一个贴心的妻子。
校场有暗卫在进行日常的练功,他便去马场跟朱红一起跑圈。
这种漫无目的的运动最近被他发现很适合用来发泄心情,尤其还有朱红作陪,一人一马相处得十分和谐。
途中因为走神没有看到路上的石块,在地上摔了个结实,他抱着剧痛的脚踝半天爬不起来,索性靠在一旁跪下来想驮他回去的朱红身上,盯着草里的小野花发呆。
没过多久玉竹便找了过来,手中提着药箱,看来是有暗卫通报过消息,于是季清临见怪不怪地由着她检查,已经不会再惊叹“她怎么连这都会”了。
据玉竹自我介绍时说,她是齐王府专门培养出来侍奉皇家的侍女,必须样样做到精通才有资格为人所用,不过她力气天生大了些,便被将军挑走来了将军府。
“夫人可是有些烦恼?”
季清临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只是沉默地盯着红肿的脚踝,惹来玉竹一声轻笑。
“船到桥头自然直。”她动作轻柔地在他的踝骨处绑上两块木板充作固定,手法娴熟,并未让季清临过多地感受到疼痛。
“很多时候提出问题并不能立刻得到答案,事情总要经过发展才会得到结果。而在这其中,只要做好了自己应该做的事,解决问题的方法一定就在路上等待。”
玉竹摸了摸朱红的头,后者亲昵地回蹭,扭头看着季清临被绑起来的脚腕,发出一声轻嘶。
“……多谢玉竹姐姐。”季清临握了握手中的小木刀,将其收入怀中,扶着朱红缓缓站起身,向玉竹郑重道谢。
“夫人不必多礼。”玉竹伸手搀住季清临,笑道,“伏天尚热,夫人先回屋中歇息吧,莫要中暍了。”
待温向野接到消息匆匆赶回府中时,季清临已撤了冷敷用的冰块,坐在榻上用午膳。
见人突然出现,季清临一怔,看了看案上单人量的饭菜,又看了看说好在外吃午饭的温向野,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就被一把握住了小腿。
脚踝的伤处仍有些可怖,所幸没有伤及骨头,只是扭得严重了些,经过冰敷后也不是很疼了,但看温向野的表情,季清临总有种“这脚该不会是断了吧”的错觉。
万成济随身带的药粉并不多,温向野直接洗劫一空,甚至尤嫌不够,还派遣暗卫快马加鞭去他们落脚的地方翻人行李。
这种药粉乃是北疆百姓用当地的草药研磨配制而成,治疗刀斧损伤、跌仆打碎很有效果,能活血化瘀、消肿止痛,因为是土方子,故而也没什么正经的名字,谁家采到了配方的草药便会送给戍边军,因此他们并不缺伤药。
可温向野自恃整个京城无人能伤他,更没料到季清临竟会在自家院子里摔倒,若非宋江澈和玉竹考虑周全,恐怕将军府连个小小的药箱都找不到。
药粉撒至伤处有些刺痛,季清临攥紧了拳头,咬了咬下唇转移注意力:“将军……用过午膳了吗?”
温向野微微扬起下巴,视线却从未离开过季清临的脚踝,只是张大了嘴:“啊——”
“……”
季清临捏着自己用过的竹箸神情复杂,由于将军府侍候的家仆过少,去厨房通知加菜这种事情都是玉竹亲自去做,她一时半刻没有回来,季清临又不好让将军就这么傻兮兮地张着嘴干等,只得别别扭扭地夹了一块肉喂进他嘴里。
“你怎么提前回来了?不是说同万大人他们还有很多事要商讨?”
“将军府负责洒扫的下人还是太少了,否则我也不必回来一趟。”温向野咽下肉块,小心包好伤处,拉下裤脚遮住人多出几道红印的小腿,毫不客气地指着盘子里的山药,“我要吃这个。”
原本惦记着赶快把人打发走的季清临一听这话,立刻愧疚了不少,唯唯诺诺地挑了一块比较大的山药喂过去,“……抱歉,是我自己不小心。”
许是考虑到季清临还没吃饱,温向野吃了两口便摆摆手示意先不吃了,盯着人一鼓一鼓的两颊,突然“嘶”了一声:“你怎么没刚来那会儿娇气了呢?”
“?”
季清临眉头一抽,抬头瞪了一眼温向野,后者则一脸惋惜地咂了咂嘴,满是遗憾。
“唉,以前你还会哭着跟我撒娇,现在好了,再疼都一声不吱……”
“谁跟你撒娇了?”季清临有些莫名其妙,不过想想之前哭的那两次,确实挺丢脸的,主要是委屈了太久乍一被人哄……打住!
“你没事就赶紧回去,别耽误了正事。”
“那肯定不会。”见季清临放下竹箸表示吃好了,温向野三两口扒拉完尚且冒着热气的饭,接过玉竹递来的帕子抹了把嘴,抱起正要吭哧吭哧自己下榻的季清临,“我把他们都叫过来了。”
“野啊!今天的羊臂臑你没吃上真是太可……怎么,你娶了媳妇儿就了不起啊?”
季清临浑身不自在,尴尬地冲凌云抱拳拱手,揪着温向野的衣领示意人快把自己放下来。
又不是残废了,干嘛要抱来抱去的啊!
“谁许你来这儿的?上堂屋待着去,没吃饱就让厨房准备点心,把嘴给我堵严实了。”
温向野目不斜视地越过凌云走向书房,身后玉竹对凌云福身行礼,唤来一名家仆带着气得跳脚的客人去往堂屋。
“在书房老实看书,脚别乱动,也别惦记着四处乱跑,听到没有?”
他在紧张。
季清临被放到椅子上,感觉自己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于是仰头望着温向野,眨了眨眼,不出所料地被捂了眼睛强迫低下头去。
温向野找到季清临最近在看的夹着书签的书,摊开摆到桌上,“晚饭前我来给你换药。”
季清临抿了抿唇,小声道:“……谢谢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