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侯府
他这一受伤，可算是给温向野找了个绝佳的偷懒借口。
朝会告假不用去，操练全凭暗卫自觉不用管，每天抱着媳妇儿睡到日上三竿——但往往是季清临靠坐在床头看书，温向野把脑袋埋进人怀里呼呼大睡。
抱得很紧，有时甚至会压得季清临喘不上气。
每当忍无可忍的时候，他便在心中默念数十遍“这人是北望大将军”，再“心平气和”地将书架在人脑袋上假装岁月静好。
就知道睡！早饭都吃不上。
“夫人，侯府三小姐求见。”
侯府……元家！
季清临跳下床的动作做到一半被温向野拦腰劫回来，打着哈欠尚未睡醒的将军一边给季清临套衣服一边问玉竹：“我不是说过来访一概不见？”
“但元小姐并非是来拜访季小姐的。”玉竹经过准许后低头垂眼进屋，递出一封信。季清临则趁着温向野读信的机会钻出魔爪，自己重新系好腰带，仔细捋平下摆。
“临儿？”
温向野眯起眸子，危险的目光抬到一半，便被飘来的衣服盖了满脸。
“边穿边看。”季清临上手把薄衫给温向野裹好，皱着眉头看了看纱衣之下若隐若现的胸腹肌肉，又单脚跳去从衣柜里翻找，“受元大哥影响，知夏姐姐也一直十分崇敬将军，你好好拾掇一下，别到时让人看了失望。”
“元大哥？知夏姐姐？”
终于找出一件清凉又不透光的衣服，季清临匆匆扒下温向野身上之前那一件，囫囵给人重新穿好，推着他下床：“就知道你会不高兴，所以才要跟你一起去见她啊。——玉竹姐姐！帮他把胡茬刮干净！”
元知夏表面端庄优雅地品茗，实则内心焦躁不安。
自打季清雅出嫁那天后，季清临便再未出现过，她派人在几人经常聚会的墙角从早等到晚也没能唤来他，大哥二哥更是四处找寻不到他的踪迹。此后登门拜访几次亦不曾见过他的身影，给国公府的下人偷偷塞了赏钱，只是得到模糊的一句“怕是早就死在将军府了吧”。
将军府？
莫非他陪嫁去了将军府？可没这道理呀！
期间她无精打采地应邀参加了几次世家小姐们的茶会，逐渐发现了端倪。
季清婉是个嘴上没把门的，旁人随口奉承她几句，她便能把祖上三代都炫耀一番。但其姐嫁与北望大将军这么长时间，她却只字不提，被人问起也只模棱两可地应付几句，像是妒忌姐姐找了个好夫家不愿过多谈论一般。
换个方向思考，或许她根本不知道大将军是什么样的人呢？
因为季清婉到底实心眼子，自己不了解的事物不敢妄议，倘若元知夏对人的判断无误，那么……
她不由得脊背发凉。
大哥听了直呼荒谬，二哥则鼓励她不如试着去拜访将军府。然而将军府无论何人一概不见，她多次无功而返，直到今天下定决心冒险写了封信给大将军。
竟真的……！
“知夏姐姐！”
温向野在门口放下季清临，后者即使一瘸一拐也要努力小跑进屋，那种发自内心的快乐是他从未见到过的，生动且鲜活。
他一脚碾碎地上的落花，神色如常地屏退了管家和在旁侍候的一众下人。
倘若他是娇养着长大的……
“临儿！这腿是怎么——呀，结实了不少呢！”
元知夏欣喜万分地站起来，拉着季清临左看右看，就在伸手要去捏人的脸时，突然感受到一股极强烈的寒意，抬头看到面无表情的温向野，才猛地意识到失礼，立马松手向将军深施一礼：
“小女子元知夏，见过北望大将军。”
“元小姐不必多礼。”温向野略一点头，示意人请坐，摸了一把季清临刚被人碰过的头发，瞥见桌上被喝了大半杯的茶，“这御赐的晚甘侯，元小姐尝着还合口味吧？”
季清临在国公府根本没有饮茶的资格，平日里能喝上热水更是奢望，来了将军府后第一次喝茶便爱上了北苑茶的味道，于是温向野干脆去找小皇帝讨了大半的进贡，什么王府、国公府、侯府都没得分，为此还惹得季国公的不满。
“自是极好的。”元知夏保持着弧度恰到好处的微笑，侯府嫡女的样貌说是全京第一也不为过，一颦一笑皆是大家闺秀的风范，可惜温向野完全是个不懂欣赏的，甚至有些许敌意地审视她。
她就说呢，季清雅素来好白茶，将军府怎可能讨要大量的北苑茶。
看季清临欢欢喜喜的样子，大将军似乎待他还不错。
没有家仆侍候，季清临自觉承担起了斟茶的责任，那副殷勤的小模样落在二人眼里，各有不同的滋味。
“我没什么大事，只是前几日不慎跌倒，休养休养便好了。”季清临捧着茶杯坐在温向野身旁，眼眸亮晶晶的，还晃了晃没伤的那边小腿，“元大哥和元二哥最近都好吗？”
似是被季清临的笑容感染，元知夏不自觉地也放松了许多，浅笑着答道：“他们也一切都好，除了听我猜测你……”
说到此处，她顿了顿，礼貌地冲温向野微微颔首，见后者兴趣缺缺地让季清临再给他续一杯茶，才含糊了重点继续说道：“二哥建议我不如登门拜访一探究竟，如今总算得知你没事，那我便放心了。”
“也是哦，他们都和将军不熟，没理由过来。”心情相当愉悦的季清临乖巧地为温向野杯中续满茶水，连有只手不知何时偷偷挂在自己腰间都并未察觉，反倒是被元知夏瞧了个真切，看得心情有些复杂。
“那，那大小姐怎么样了？是不是没在人前露过面？”
“嗯？季清雅？”她很快整理好思绪，提到这个登时来了精神，“是啊，将军府不接受任何邀请，所以她好久没有出现过了。不过之前端阳节宫中大设宴席，换做往日为了世子殿下她必定会到场，可不仅身为将军夫人的她没去，甚至国公府一个小辈都没去呢。”
季清临眨了眨眼，颇为不解地问道：“季清池也没去吗？”
元知夏点头，努力回忆：“我记得他是犯错被圣上责罚了，但具体什么错，我就不知道了。”
“大快人心！”季清临乐得直想拍桌子，忽然记起温向野在旁边，瞥了一眼这人明显不好的脸色，便讪讪地敛了笑容闷头喝茶。
却令温向野更加不快。
可他只是收紧了搭在季清临腰上的手，看了眼外边的天色，状似随意道：“元小姐要留下来一起用午膳吗？”
听出话外之意的元知夏本就没有多留的意思，于是识趣地告辞：“多谢大将军好意，但兄长仍在家中等待，知夏便不多叨扰了。”
季清临有些失望，不过考虑到以元知夏同季清雅不深不浅的交情，竟能破了将军府谢绝外人拜访的例，他自觉给温向野惹了麻烦，心有愧疚，便最终情绪低落地站起身：“我送送知夏姐姐。”
元知夏斟酌着温向野的脸色，没敢伸手把季清临按回椅子上，只露出一个安抚性的笑容，趁温向野不注意的时候冲他眨眨眼，“临儿伤还未好，莫要折腾了。”
“元小姐是聪明人，本将军便不多废话了。”温向野上前替元知夏打开门，眼神暗含警告，并没有因为她的身份而留几分情面，“送客。”
“知夏明白。”她深施一礼，听着温向野吩咐侍女重新沏一壶热茶，听着季清临不满于手上凉掉的茶被抢走，在管家的指引下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将军府。
不论如何，至少大将军看起来是有认真对待季清临的，那么男子与男子在一起……
果然还是好怪啊！
“你不饿？”
季清临实在无法继续忍受下去，放下竹箸同温向野对视，这人自从元知夏走后就一直用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目光注视着他，且一言不发，不知道又在犯什么病。
“你跟她有很多话说。”
温向野象征性地夹了几块肉表示自己有在吃饭，只是心情不好，需要季清临给他一个交代。
……幼稚鬼。季清临无奈扶额，但今日见了知夏姐姐心情相当不错，便耐着性子解释：“国公府同侯府比邻而居，后院墙相连，恰好我住那附近，与他们兄妹三人相识后便常常到那里偷偷碰面。”
“他们知晓我总受欺负，于是想出各种法子安慰我，更帮衬过我不少，所以托他们的福我的日子才没那么难过。”
说到这里，他垂下眼帘茫然地盯着温向野刚给他夹的肉，抿了抿唇，有些怅惘：“……也让我知道了真正的哥哥姐姐该是什么样子。”
季清雅对外是知书达理温柔可人的贵门小姐，对内则目中无人，傲慢且愚蠢，在季清婉和季清池面前都没什么姐姐的做派，更别提面对季清临了。
他曾因偷听嫡姐读书而被关在祠堂里三天三夜，抓他正着的人是季清雅，下令让他思过的也是季清雅。
那种俯视蝼蚁般的厌恶神情，此后一度是他的梦魇。
“凭季清雅也想嫁给世子殿下？她连知夏姐姐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温向野若有所思地眯起眼睛，欣赏一番季清临无意间泄露出来的恨意，伸手捏了捏人的脸。
“你跟我都没主动说过那么多话。”
“？”
季清临回过神，拍掉温向野的手，不由得一阵恶寒，连忙低下头去佯装继续吃饭。
明明已经很多话了好吧！
“你看，你现在心里就有话。”温向野并没有收回手，反倒捏上了季清临的耳朵，从耳尖沿着轮廓一直捏到耳垂，看着小东西逐渐变红发烫，“可你一句都不说，好像跟我很生疏。”
“……”
季清临这下真正地沉默了，脑袋埋在碗里，不敢面对温向野炽热的视线。
——因为在已知将军其实并没有爱的情况下，该如何回应他想要一个妻子的期许呢？
不对等的身份就像蒙在现实上的一层薄薄的窗户纸，只需轻轻一捅，所有虚幻的美梦就会在顷刻间尽数消散。
……为什么偏偏是我？
“没关系。”
温向野凑到季清临耳边低语，是他一贯的诱哄的语气，温柔，但往往伴随着残忍。
“没关系，我会等到你愿意说出来的那一天的。”
“——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