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变
闲居度日中,日子过得格外快,很快又到了一年一度的端午节。端午就如往年一样,我一早准备好了要戴的五色绳。彦和刚为我戴好一条五色绳,侍从就通报元恪带着于皇后、高贵嫔亲临王府。
我与彦和亲自将元恪、于皇后、高贵嫔迎至正厅,元恪便说道:“每年的端午节,朕和皇后、贵嫔都是在宫中度过,毫无新鲜感。今日,朕不请自来,想要在彭城王府过个端午,还请六叔和叔母不要见怪。”
自从二月子攸满月后,元恪未再来过彭城王府,我与彦和也都没有再进过宫,与元恪可以说是许久未见了。彦和微微一笑,向元恪说道:“陛下哪里话,陛下亲临王府,是臣和媛华的荣幸。”
元恪问道:“六叔每年都如何过端午节?”
“每年端午节也都是寻常过法,媛华一早会亲自备粽子馅料,令人包粽子、煮粽子。我们有时也会一起在府门前挂艾草。此后就是我亲自为媛华戴五色绳,媛华再亲自为孩子们戴五色绳。”
彦和说完,元恪又道:“那今日六叔可有亲自给叔母戴五色绳?”
“刚刚给媛华戴了一条,另一条尚未来得及戴。”
“那六叔还是帮叔母把另一条五色绳戴上吧,叔母也给孩子们把五色绳戴上。”
元恪如此说后,彦和笑了笑,抚着我坐下,帮我把另一条五色绳戴上。我亦让侍女把孩子们全都叫了过来,亲自给他们戴五色绳。我在给子直戴五色绳时,元恪问道:“子直今年十七岁了吧?”
“是,子直前段时间刚满十七岁。”
“朕像子直这么大时,母亲已经离开朕好几年了。子直如今还能有叔母亲自为他戴五色绳,当真是好福气。”子直回答完元恪的问话后,元恪突然这样感慨道。
这些年,子直与我亲近,我们相处也与我亲生的孩子并无区别。元恪或是看到了我与子直相处和谐,想到了自己早年丧母被幽后挟制的艰辛岁月。
我尚不知该作何回答,子直说道:“子直早丧生母,自幼由母亲抚养长大。这些年,母亲对我与二弟、三弟并无分别。子直能有今日,全是托母亲的福。若是父亲当年娶的不是母亲,我想,我也过不上如今这样的幸福生活。”
子直在元恪面前毫不吝惜对我的夸赞,见状,我只是笑着轻轻拍了一下他的额头,说道:“你这孩子,就会在陛下面前夸娘。娘哪有你说的那样好!”
“阿娘,你就是很好。大姐、大哥、二姐都说你很好,楚华也觉得阿娘很好。”楚华在子直身边笑嘻嘻地说道,“阿娘,大哥的五色绳戴完了,你赶紧给二姐戴。你给她戴完了,就可以轮到我了。”
楚华这样说完,仲瑛很主动地坐到了我旁边,伸出手腕道:“娘,该我了。”我笑笑,给仲瑛戴完五色绳,又依次给楚华、劭儿、季瑶、子攸戴了五色绳。
见我给孩子们戴完五色绳,于皇后才问道:“叔母在家给孩子们戴五色绳也要按长幼排行吗?我原以为叔母会先给自己的孩子戴,再给子直他们戴。”
我点点头:“对。在我们家,无论何事,只要涉及到孩子们,都是按照长幼排行来的。我和彦和对所有孩子都是一视同仁的。”
“像叔母这样将夫君异生之子视若己出的,古往今来也没有多少个,当真令人敬佩。皇后娘娘可得跟叔母好好学学。”
高贵嫔这话带着几分阴阳怪气。虽然我并不知道于皇后对她孩子的态度,也对此不关心,但此时她这样说,想来心中对于皇后有些不满。
然而,高贵嫔一番话后,元恪说道:“贵嫔说得是。皇后是一国之母,后宫以后还会有其他孩子,还望皇后可以见贤思齐,对后宫孩子皆视若己出。如此,方是国家之福。”
此时我能看出元恪对于皇后的情意远远不如当年了。于皇后面色略有难堪,应承道:“是,臣妾谨记陛下教诲。”
这时,元恪又说道:“不知叔母是否有多余的五色绳,若是有,朕就斗胆讨几条,回宫后,也给两个小皇子戴上,希望可以保佑他们平安。”
每年我和孩子们要戴的五色绳都是我提前编好的,并无多余。元恪此时索要,我并没有多余的五色绳给他。我说道:“媛华每年备的五色绳都是有限的,眼下并无多余。不过府中有现成的五色丝线,很快就可以编好,请陛下稍候片刻,媛华编好后就可为陛下奉上。”
“皇后和贵嫔想戴吗?若是想,就请叔母一并多编几条。”
“臣妾家乡并无这种风俗,臣妾暂时不需要。”
“本宫也从来没有戴过,就不劳烦叔母了。”
高贵嫔和于皇后都拒绝后,元恪说道:“朕这两年时时感觉体有不平,听闻五色绳又名长命缕,有延年益寿之功效。就劳烦叔母为朕和两个小皇子各备两条吧。”
元恪如此说后,彦和继续在正厅陪元恪,我则回了房间亲自为元恪和两个小皇子编织五色绳。我把五色绳编好重新回到正厅后,把五色绳双手奉给元恪:“陛下,五色绳已经编好。回宫后,陛下或者皇子的母亲亲自为小皇子戴上,一个月后的六月初六即可取下。”
元恪点头后,又向彦和说道:“今日不知可否劳烦六叔亲自为朕戴五色绳?五色绳由长辈亲自戴上,想来是极好的。朕早失双亲,如今,与朕最亲的长辈就是六叔了。”
元恪的要求合情合理,彦和并未拒绝。我不解的是,十年前元恪尚且嫌弃戴五色绳幼稚,如今怎么突然就肯戴了?
元恪、于皇后、高贵嫔在府内过完端午就离开了。他们走后,子直说道:“陛下今天有点儿奇怪,他这个年龄,戴什么五色绳。”
子直的疑惑,亦是我的疑惑。思考片刻后,我说道:“陛下父母皆已不在,他可能是想感受一下别人家的天伦之乐吧。”
“娘,若是今日陛下让你给他戴五色绳,你会给他戴吗?”子直问道。
闻言,我心中一顿,然而,我立即说道:“若是他以君主之令命令我,我无法推辞;若是,他站在晚辈的立场上要求我,我不会同意。我与陛下虽辈分有别,但却年龄相仿,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
此言一出,我想到了太和二十年的端午节,难道今日元恪过来,是因为后悔当年没有戴上我送他的五色绳吗?想到这里,我心中叹息,时隔数年,何必呢!
“爹,若是陛下站在晚辈的立场上求娘帮他戴五色绳,你会同意吗?”这时,子直又问了彦和。
“不过五色绳而已,我怎会不同意。”彦和这样说后,又朝子直道,“子直,你这个年龄正是做学问的好时机,别天天想这些有的没的。”
“孩儿就是随口一问。”
彦和又道:“我已为你物色好了一个伴读,几个月后,他的父丧期满后,我就会以馆客的名义将他召入府中。人家只比你大两岁,但学问精通,为人正直,你到时候要好好跟人家学习,为弟弟妹妹们做个好榜样。”
子直离开后,我问彦和道:“你什么时候为子直选的伴读?我都不知道。”
“去年。他是故淮南太守鹿生的儿子鹿悆。鹿生一生为官清廉,声播一方,父皇生前就曾嘉奖过他。正始初年,他病逝于任上。鹿悆自幼得其父亲言传身教,是个不错的苗子。”
子直今年只有十七岁,但因才学出众,在洛阳城内都是有名的,清河王元怿就十分欣赏他。若是日后,他能跟鹿悆一起读书,肯定还能再提升一个层级。
我朝彦和开玩笑道:“真是老父亲的一番心意。子直若是敢辜负你的苦心,咱们两个一起好好教训他。”
彦和只是苦笑:“如今我闲居在家,无所事事,总不能连孩子们的教育再忽略了。”
这平淡的话语是他内心深处的隐痛,闻言,我什么也没有再说,只是伏在了他怀中。
端午过后,我完全没有想到,正始四年后半年,竟会是个多事之秋:八月,高贵嫔不足周岁的皇子突然夭折;不久之后的十月,偶感风寒的于皇后也突然病逝。
子攸出生后,我只是安心在家照顾他,平素基本不进宫,也未在私下见过于皇后和其他后宫嫔妃。端午节后,我与彦和只在七月一同进过一次宫。所以,对于元恪后宫发生了什么,我们一无所知,只是感叹于这巨大变化。
宫中连遭大丧,元恪一连辍朝半月。关于于皇后的死因,宫内外议论纷纷,都说于皇后暴崩是高贵嫔和她叔叔高肇所为,目的是为了扶持高贵嫔为皇后,壮大高家势力。于皇后生前对我也不错,然而,对于她的死因,即使我有所怀疑,也不敢去打听。去年,高肇谮害我们不成,这段时间虽没有再与我们为敌,但我们并不敢为此再去得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