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攸
此年,广平王元怀和京兆王元愉因为相互攀比,王国官员公行属请,多为不法之举,元恪亲自令御史中尉崔亮究治此事,京兆王国和广平王国属官三十余人被赐死,没有被赐死的也被免官为民。仅有广平王国右常侍杨昱、文学崔楷两人以忠谏获免。
十一月时,元恪亲自在式乾殿为京兆王元愉、清河王元怿、广平王元怀、汝南王元悦讲《孝经》,对他们进行训诫。不久之后,因为高肇上疏,元恪又下令将以元怀和元愉为首的不法宗王禁锢在王府中,派羽林虎贲严加看管,无诏不得外出。就连一向端庄谨慎的清河王元怿,也差点得到同样的待遇。
先帝生前,彦和诸位兄弟但凡有违法之举,先帝皆会耳提面命,亲自教诲,死不悔改如赵郡王元幹者,先帝才会下旨杖责。然而,先帝从未派羽林虎贲禁止他们自由出入。元恪和先帝这迥然不同的做法,彦和自然不认同,他认为元恪此举违背兄弟道义,曾上疏劝谏,但元恪并未采纳他的建议。
彦和第三次上疏依旧没被采纳,他便知道元恪已然铁了心要将几位兄弟禁锢在府中。他略带几分担忧地说道:“愉儿和怀儿固然有不对之处,但是罪不至此。早年,愉儿的李夫人被陛下和皇后禁锢在宫中一年,愉儿怨气本就不小,如今他又被陛下这样切责,怕是心中更为愤怒了。”
这些年,因为于妃与李夫人之事,元愉曾多次被元恪和于皇后为难,加上他自己又多次被元恪责备,心中的不忿已经显而易见了。如今,元愉不仅与于妃关系僵硬,甚至在元怿次女仲蒨的满月宴上公然说过,凭什么元恪可以让高贵嫔礼同正嫡,自己宠爱李夫人就成了罪过。若非于皇后如今在后宫自顾不暇,李夫人的日子也不一定好过。
想到这里,我也只能勉强一笑,安慰他:“陛下初心想来是好的,只是,手段确实激烈了些。”
“天子兄弟,讵有几人,而炎炎不息!”
彦和叹息的不仅是元恪兄弟们,更是自己兄弟们。先帝有七子,长子元恂被废赐死、幼子元恌早夭,元恪如今只剩下元愉、元怿、元怀和元悦这四个兄弟。元悦尚幼;元愉与元恪这些年多有龃龉;元恪的同母弟弟元怀为人粗疏,亦多有不法之为,也多次被元恪责备;只有元怿廉慎方雅,是元恪相对较为信任的兄弟。而彦和兄弟七人,如今只有他和高阳王元雍还在。元雍虽已被召回京城数年,但他在朝中并无影响力。彦和虽然接下了太师一职,但几乎不参与朝政,相当于半隐退状态。元恪对自己的亲兄弟都那么苛刻,又何况是叔叔。想到这种情形,我们也为自己的未来捏一把汗。
闻言,我亦叹息道:“陛下是先帝的儿子,可他终究不是先帝。”
如今,彦和日日所做,除了陪我,便是在家中编撰《要略》。编撰《要略》是早年彦和读经阅史时就有的想法。他一直想编撰一本远自上古帝王贤达,近至我朝俊乂茂才的书籍,以期规训子孙、克己复礼。此时,三十卷的《要略》已经编撰完成,可是,我们的情形比起《要略》编撰之初,更加不容乐观。
彦和也声声叹息:“陛下如今宠信高贵嫔和高肇,对他们可以说是言听计从。今年端午,若非他尚有对我们的一丝信任,我们岂会有今日?只是,我实在怕,高肇会成王莽那样的奸臣!”
王莽曾以外戚之尊篡汉,高肇如今权势滔天,与当日的王莽实在相似。我也略有一丝不安,但还是说道:“若真有那日,元氏宗亲又怎会坐视不理?”
彦和亦只是说道:“舅舅的中山太守任期已满,我听怿儿说,高肇想留舅舅在尚书省。他如此邪恶,舅舅在他手下,岂会有好日子过?”
潘僧固前些年多在朝中任职,自从劭儿被立为世子,元恪便亲自下旨将潘僧固外放出京任太守,这些年,他一直没能回到洛阳。如今,若是他回到洛阳,高肇保不准以潘僧固找我们的麻烦。想到这里,我问他道:“那你准备怎么办?”
“我想向陛下上疏,说舅舅年事已高,请他把舅舅派往他的家乡长乐郡任太守,三年期满后,我就请舅舅致仕,将他接来彭城王府,亲自为他养老送终。”
彦和的提议我是赞成的,在外地虽然不比京城,但是能够避开高肇,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这些年,潘僧固虽离开了京城,但是彦和一直与他有书信来往,逢年过节也会派人给他送礼物。我们知道潘僧固虽不乐意一直在外地为太守,但还是会听彦和的解释和安排。
彦和上疏元恪请潘僧固为长乐太守的批复下来是在正始三年十二月底。半个月后的正始四年上元节正午,我平安生下了与彦和的第四个孩子,是个男孩儿,彦和为他取名子攸,取《小雅》“君子攸宁”之意。
抱着孩子,他只是看着我笑笑,说道:“媛华,今日上元节,可惜,不能陪你一起去明悬寺了。”
我笑笑,说道:“产后虚弱,今日我无论如何都出不了门了。不过,我很高兴,子攸生在上元节,这是我们两个相逢的日子啊。”
“对。咱们这么多孩子,我最喜欢的就是楚华和子攸,一个是你为我生的第一个孩子,一个是生在我们初遇日。”闻言,我只是一笑,这个男人,真是年龄越大越浪漫。
子攸满月时,元恪带领于皇后、高贵嫔亲临王府恭贺。这是时隔将近一年,元恪第一次来彭城王府,也是我自上年端午后第一次在私下场合见元恪。因为上年端午一事,我已对元恪有了芥蒂,但我亦知,若非他最后心软保留了对我们的信任,我与彦和很难逃过一劫。念及此,我依旧如往常那般对他。
元恪从乳母手中抱过子攸,和于皇后一同端详许久,说道:“这孩子长得真好看,像六叔,也像叔母。”
对于元恪的夸赞,彦和说道:“陛下谬赞了,子攸还小,哪里能看得出像不像我们。”
“想起上年端午节,朕让六叔和叔母至金墉宫觐见,叔母因为天气过热中暑昏倒,太医诊断后才知道她怀孕了。还好叔母福大命大没有出事,不然朕真是对不起六叔和叔母。”
元恪抱着子攸时,提到了上年端午节之事。我心知他可能是看着孩子,想到上一年因为自己的一时冲动,为差点害了我和子攸而自责。不过,那件事虽然危险,也与他有关,但最终他还是理智战胜了感情,不然,我与子攸就真的活不了了。
想到这里,我只是淡淡一笑,朝元恪说道:“陛下言重了,媛华身子一向康健,轻易不会出事的。去年端午,可能就是怀孕初期身体不适加上天气过热,才突然昏倒的,让陛下为我担心,实是我的罪过。”
见我如此说,元恪仿佛释怀。许久,他才说道:“昌儿已满周岁,高贵嫔的儿子也已经两个月了。如今,朕有了两个儿子,六叔和叔母也生下了第二个儿子,他们三个年龄相仿,依朕看,等子攸五六岁时就可以进宫给他们兄弟两个做陪读了。”
去年十二月,元恪的表妹高贵嫔高英也为元恪生下了二皇子,一年得二子,此时他心情似乎很不错。他提出要子攸日后进宫给皇子们做陪读,对我们自然是好事。彦和很爽快地答应了,我亦没有反对。
此时,高贵嫔也抱过子攸,仔细看了看:“这孩子虽小,但一眼就能看出来是有福之人,日后有他陪着两个皇子,想来是极好的。”
高贵嫔在宫中很受元恪喜欢,用度待遇都仅次于于皇后,而她,也仗着自己是元恪的表妹,听闻并不怎么把于皇后放在眼中。于皇后虽一度忿不过,但也无可奈何。毕竟,高贵嫔的叔叔高肇是权倾一时的尚书令,于皇后的伯父于烈已经过世,他们于氏亲属并不能与高氏抗衡。于皇后虽与我较为亲近,但她每每要告诉我后宫之事时,我都以不便知晓后宫之事予以委婉拒绝。时日一长,她明白我的心思,便也不在我面前提后宫了。对于她和高贵嫔的斗争,我一直置身事外。
因为高肇,我不喜欢高贵嫔,然而,我与她来往极少,亦没有利害关系,她看起来对我并没有敌意。故而,对于她的夸赞,我只能说道:“多谢娘娘夸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