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和离书
大风呼啸了一夜,像有什么动物在嚎叫低鸣,呜呜嗷嗷的,后半夜开始觉着有些冷。倦意浓,懒得起来,便冷手冷脚不安稳的睡了一夜。
醒得早,自己多添了几件衣裳,推开门便一阵冷意袭来,凉风卷着几片雪花扑在脸上,乱麻样的神思顿时清明了几分。
下雪了。
地上,那桃树的枝上,都薄薄的铺了一层,笼在将明未明幽蓝色的天光中。
秦城甚少下雪。
有雪的那一年,秦袂英兴起要趁雪练武,让我半夜起来给她堆了一院子的雪人。
练武完毕,满院脏雪,清扫了很久。
那也是我与李青云第一次相见。
他说我衣衫单薄,人又瘦弱,一阵风吹过都怕我栽倒在雪里。眼眶眉头都红红的,不知是哭过还是被冻的。
终究无法视而不见,走出去几步又折回来,说姑娘,这雪我替你扫。
后来的那些年,又何止是为我扫雪。
若要报仇,势必要依仗唐家,最好走的一步,便是先得到唐闻柳的心,坐稳唐家少夫人的位置。
按理不该犹豫,他已娶了秦袂英,我替嫁到瞿唐,我们走上了两条路,都不能回头。
可我还是犹豫了。
他曾说过若上天眷顾,我们还能相见,峰回路转也未可知这样的话,可那些谋划里我们都默契的未明确日后二人还会在一起这件事
我的打算是与唐闻柳和离后,寻一处宜居地,将慧姨接来,买一处大宅子开个画坊度过余生。
他的打算则是借力秦家,站到更高处,不止一城一地。
他那样的人,不能忍受我曾是别人的妻子,我也不能忍受他娶过别人,是以,此生便也只能如此。
雪中一点烛光自曲门外摇晃而来,来人抬手护看烛火,面容被映得十分柔和。
&34;尚在病中便能赏雪吹风,你这身子到底是好还是不好。&34;
唐闻柳无奈的笑了下,一副果然如此的样子。
不明白他的意思,见他径直进屋,便跟在身后。
&34;这会子伺候的人还未起来,我给夫君泡壶热茶来。&34;
听得夫君二字唐闻柳微挑了下眉,眉目间自嘲的神色渐浓厚。
&34;不必,先坐下。&34;
见他认真的模样,便依言坐到他同首的位置。
满屋只燃了他带来的那盏蜡烛,光线昏暗。
他自怀中掏出一封书信放在桌上。
我一时未看清。
&34;我今日便要启程去一趟云城,本想回来再说,想着若路上耽搁,怎么也得半年……&34;
&34;半年?&34;我打断他。
这么久,待他回来只怕就是另外一番光景。
家里这十多个妾室便也罢了,别又在外面添几个,或是遇到特别钟爱的,想再得到他的心也难。
“这么久,我可否与夫君同去?”
“”
没料到我有此反应,唐闻柳沉默的望着我,一只手握了下拳。
&34;要不秦姑娘还是给我泡杯茶来。&34;
&34;我与夫君新婚未有一月,便要分离半年之久,便允我同去吧。&34;
我一口一个夫君,唐闻柳隐隐透出些不自在,前几日他叫我夫人叫得顺口,现下我叫了夫君,他却称我秦姑娘。
&34;秦姑娘不如看看这是什么。&34;
唐闻柳示意我看那封书信。
我拿起,封面赫然写了和离书三字。
&34;秦姑娘,新婚便和离,传出去对秦唐两家,对姑娘的名声不好,我写下和离书,签了名,未落时间,姑娘拿着,哪日想离开唐家,哪日签名落款便是。姑娘替嫁,我错娶,想必都是万般不愿的,一日不能散开郁气,姑娘的病便一日不能好,我倾慕姑娘画技,不愿姑娘自苦,这封和离书,但给姑娘一个安心,在下也会恪守礼仪,不会逾矩半分。&34;
我稳住心神,放缓语调,“不知妾身做错了什么,夫君竟要合离。”
“秦姑娘,”唐闻柳望着我的眼睛。
落泪不是难事,想想在秦城的日子便好了。我心下一酸,眼带泪意的回望他。
他移开目光,“都有诸多不得已,在下也想过不如将错就错,与姑娘好好过日子,可姑娘似乎疏冷无意,想来是不能接纳我,唐某不愿强人所难,你我二人,本也没甚情意,不如敞开了说。”
“夫君,”我想着措辞,语气温柔小意,“你有那么多妾室,我远嫁来此,心中难免惶恐,总需要些日子想明白,不想却忽略了夫君的感受。”
唐闻柳没有回应,沉默的看向庭外的飞雪,不知在想些什么。
“半年太久,在瞿塘,我也只有依靠夫君,夫君若不在,我心里不安宁。”
这是真话。
“天亮我便出发,你若担心在家中与二叔母林嫂难相处,可搬去秦家的老宅居住,待我回来再去接你就是。”
唐闻柳的语气软了下来。
“我不能与夫君同去吗?”
“不便同去。”
唐闻柳仍盯着庭外。
天光渐明,外面开始有下人走动的声音。
唐闻柳起身,“二叔母那里交给我就是,你放心去老宅住着。”
“听夫君的便是。”
此事不可操之过急,既打定了主意,便慢慢来吧。我甚至不知他是个怎样的人。
“这封和离书”
“你留着也心安,只需知道,无论什么时候我万不会束缚你。”
唐闻柳走后,我掩了门坐着眯了会儿,不多时院子里传来桃符欢悦的笑声,“下雪了!好厚的雪!小姐!小姐!快出来看!”
下雪时倒不怎么冷,屋内燃着炭火,炭盆上烤着三两个红薯,看着便暖和。
“小姐要做什么,趁早拿主意。”
桃符去端早膳的间隙,曈曈状似无意的说道,“如今也只能姑爷这里下手。”
“曈曈放心,我会去做的。”
“小姐,我害怕,你总似有逃避的样子,什么也不做,那帮人如何能得到惩罚, 只怕一辈子都能活得好好的。”
“小姐若是豁不出去,曈曈可以,小姐若放口,便是爬姑爷的床也使得。”
“曈曈。”我无奈的看着她。
这个刺猬样的姑娘眼中愠着浓厚的恨意。
“报仇是要想办法让仇人得到惩罚,而不是让自己再次受到伤害,先保全自己。”
“相信我。”
那些人,一个都跑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