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逃避
世人皆知,宋誉擅画花鸟鱼虫,寥寥数笔所画之物便能形神兼具,在纸上跃然生姿,令人叹服。却少有人知,宋大家画虎也是十分了得的。
传闻,早年间有人向宋大家求了一幅卧虎图挂在床头,月余家中进了小偷,小偷持着匕首靠近主家床边,映着月光,见一硕虎卧于床边,当场吓死。
宋大家知晓后感怀伤了人命,再不画虎。加之花鸟虫鱼画得太过惊绝,久之,画虎一事渐渐无人谈起,想来在瞿塘少有人知。
苏掌柜沏茶沏得极慢,茶端来时下山虎已初具模样。
“我说秦姑娘,”苏掌柜眼睛亮晶晶的,“你作画时可介意有人在旁观看?”
“自然是不介意的。”
在秦城时,我总在宋誉教秦袂英画画的时段到学室打扫,趁机听个一句两句,这种行径太过明显,惹得秦袂英不快,让我滚一边去。宋誉拦住了她,道,画画这事与写文章不一样,便是在旁看了也是不会的。如此一句,我便留了下来。
“苏掌柜觉得我这虎与那天的青衣公子相比如何?”
我提起话头。
苏掌柜看得入迷,“怎可与姑娘相比?那虎的威风全靠笔锋堆砌,姑娘的却是骨子里透出来的。”
“风格不同,看苏掌柜的个人喜好了,”我顿了下,“那位公子看起来与苏掌柜熟识,是常来此与苏掌柜论画吗?”
“他哪有空常来。”
苏掌柜的眼睛随着笔势而动,“那是唐家长房的公子,近日得了个娇妻,正想方设法讨娇妻的欢心呢。”
想方设法讨娇妻欢心?梅芸么。
可梅芸是唐二夫人硬塞来的。若唐闻柳喜欢,又何须费这些周折。
“这倒有意思。”
我运笔渐快。
“谁说不是呢,堂堂唐家长房公子,什么女人得不到,竟也有要讨女人欢心的一天。”
“秦城秦家,燕辞郡其余十二城的钱财加起来都不敌一个秦家啊。我猜想是瞿塘要新采铁矿,正需要钱财,”
我笔下一顿。
秦城秦家,敢情那娇妻是我。
“秦姑娘怎的停笔了?”
“没想好这边上画什么。”
“他却不是这般说的,只说新夫人远嫁至此,诸多不适应,横竖占了夫妻名分,该与人家好好过日子。他是男子,自然该跨出第一步的。想是见了面,有些眼缘。”
苏掌柜盯着我的画,“唐府设冬宴,我家夫人也去了,说是新妇生得一副好模样。”
下山虎已画成,却不想点睛,于是将笔放下。苏掌柜看我开始擦手,没有再画的意思,有些着急道,“秦姑娘何不画成?”
“如此便是画成了,我学艺不精,未学会画眼睛。”
“此言当真?”苏掌柜想将画拿起又怕墨痕未干污了画,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若是点了眼睛,姑娘便另成一派,在苏某眼中不输宋誉!”
“承蒙苏掌柜看得上,这幅画便赠与苏掌柜。”
互相说了些客气话,苏掌柜如约备了些笔墨让我带走,倒是便宜了他,在秦城我隐名卖画,也曾一画千金,抵这些纸墨绰绰有余。
正欲走,一袭青衣出现在门前。
唐闻柳走近,“苏掌柜又得了什么好东西?”
“快来!”苏掌柜向唐闻柳招手,“快来瞧瞧这幅猛虎下山!我便说这姑娘画工了得,并非只会花鸟。”
唐闻柳看了我一眼,与苏掌柜进去。桃符有些紧张,“小姐,姑爷怕不是故意来逮你的?”
看他的模样,倒真像是。
“先走。”
我示意桃符带上纸墨。
二人在里面看得认真,竟也没发觉。
心里有许多想法来不及梳理,我需要静一静,不想在这种时候应付唐闻柳。
先回流芳阁去吧。
我回府后便佯称得了风寒,闭门不出,其间梅芸来了几次,都被桃符挡了。
唐二夫人娘家老太太过寿辰,顾不上我,让林敏慧差人送了些补药来,早晚的请安也免了。她不是正经婆婆,日日让我请安难免落人口舌,于她而言,我越边缘化越好,最好一辈子待在流芳阁不出去。
冬宴过后,瞿塘多了些关于我的传闻,无非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花瓶,身为主家却轻易被客人支使,身子骨又弱,三日里有两日是病着的这些话。也有羡慕我出身好的,说再不中用也生自秦家。这些话在瞿塘流传,想必不日里也能传到秦城去,宋阳春听到左不过高兴得意,若慧姨听到,只怕要伤心几场。
唐闻柳不像上次那般体贴关心,连流芳阁的门也未踏进过,听桃符说,他还吩咐了那十七房小妾不要与我过多来往,不知何意。
算着日子,张嬷嬷的路程也走了一半。希望她能早日将信带给慧姨。
冬日易困倦,我又消沉,一整日躺在床上也是有的,桃符不说什么,曈曈则有些不高兴,难免流露在脸上。我知她报仇心切,我亦是,却鼓不起劲做什么。
秦城离瞿塘山高路远,我得做些什么,得做几年,才能将手伸到秦城去。光伸过去还不够,还要在那么大个家族的眼皮子底下让宋阳春与那个没心肝的老头付出代价。
秦家势力盘根错节,秦城富甲天下,连唐家也忌惮,我能做些什么呢。便想在唐家立足,也不是那般容易,与当初所想差得太多,一时困在原地动弹不得。
曈曈的埋怨让我更加消沉,不太想看到她。她似乎也察觉到了我的情绪,尽量不到我跟前来。
桃符仍旧日日守着我,她心性单纯,体察不了我太多的想法,只知是不高兴了,须得哄一哄,不知从哪儿搜罗来一筐笑话讲与我听。我无法静心,那些笑话进不了耳,便如白水般无味。
往往只能撑着下巴看她还未说几句便乐得前仰后合,笑得满脸通红,时不时擦擦眼角的泪。
她与我和曈曈不同,认为现在的光景便极好,心中没有那么多的恨。便是知晓那些事,似乎也只是庆幸,一切都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