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立场
梁奇被匆匆请到坤宁宫,大冬天活赶出了一头的热汗,心里想着这坤宁宫以后应该也不少来。
皇后如今这样,也顾不上什么繁琐的礼节了,蒋嬷嬷把梁奇拽进了内殿,他隔着白绢扶上皇后消瘦的手腕,被微弱的脉息惊了一惊。
“皇后娘娘下红之症严重,微臣先开个方子。”梁奇沉吟了一盏茶的功夫,心里有了对策。
他留下一个温补的方子交给蒋嬷嬷,出了坤宁宫大门就往乾清宫方向去。
“请公公代为通传,太医院院正梁奇求见万岁爷,事关皇后娘娘凤体,请快些禀告。”梁奇风尘仆仆的赶到乾坤宫门前,很快梁九功宣他进殿面见康熙。
“皇后身体如何?”康熙负手站在窗边,神色冷冽。
“回万岁爷,娘娘产后身体元气大伤,怕是年寿不永,且娘娘下红严重,流血如何都止不住,微臣医术浅薄,请皇上下令太医院会诊。”梁奇战战兢兢地回答,皇后的身体绝非他一人之力可医治。
“朕问你,皇后寿数还有几何?”因着方才在坤宁宫的激烈争论,康熙的愧疚也减少了几分,这话问得是冷淡极了。
梁奇就知道这一问迟早会来,可是他···不敢说啊。
在康熙的威压下,梁奇感觉自己脖子都在发凉,然而借他十个胆,他也不敢瞒下皇后的状况。
“娘娘要是能熬过这个月便还有半年,若是熬不过…臣无能…”梁奇哆哆嗦嗦地发抖,帝王一怒之下,他的命说不定比皇后还短。
幸而康熙只是沉吟如一座巍峨的塑像,神色凝重,看不出喜怒,梁奇跪着冷汗直流,亏得梁九功拽了他衣袖,打了个退下的手势。
梁奇轻手轻脚地退出,直到他合拢御书房的门才敢提那么一口气,刚刚他都怕自己的呼吸打扰到皇上,引来杀头之祸。
梁奇下意识摸摸自己完好无损的光头,只触到一手黏腻细密的冷汗。
还活着,还活着,这几日当真折寿,拿点皇饷也真难。
想到钮祜禄氏悄悄赐下的钱财,梁奇才感觉心有安慰,难为他险些殒命宫中才换来泼天的富贵。
乾清宫中,康熙还在考虑着后宫的平衡。
赫舍里玉敏的生命和效忠都已经不可挽回,康熙来不及惋惜,也不想去过多的追思,就要先做筹谋,他总是需要一个能够维持后宫秩序的新执掌者,而且这个人必须是站在他这一边的。
昭妃钮祜禄氏,她是后宫中除了皇后以外唯一的高阶嫔妃,入宫已满三年,宫权似乎顺理成章应当归于永寿宫。
这三年里,无论是在前朝还是后宫,康熙都是打压死了钮祜禄氏,现下却要以宫权授之,康熙微微有些犹豫,但是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康熙不愿看钮祜禄氏做大,可他更不能任由太皇太后把宫权接回去。
钮祜禄氏家族虽然兴旺,但毕竟臣子位卑,天生处于劣势,他可轻易压制,可太皇太后是他的长辈,在朝中势力盘根错节,若皇祖母以孝道来压制皇权的话,连康熙也拿她老人家束手无策。
康熙眼中闪过暗芒,太皇太后的威望太高,她有蒙古做靠山,嫁入紫禁城四十余年,在这宫廷中不知深扎了多少人脉,康熙不可能再让权利落到皇祖母手中。
只是钮祜禄氏···立场可疑,她可是皇祖母一手拔起来的,当年康熙甚至一度拒绝这位遏必隆的次女入宫为妃。
如今昭妃的位份和封号都全是承太皇太后懿旨,康熙对于拿下这位满洲贵女真是没什么把握。
为着皇后生产,康熙辍朝了一日相陪,尽管昨日晚间已经尽力批阅,折子仍是只多不少。
康熙不欲再为后宫诸事烦心,所幸还有备用人选,他生母孝康章皇后佟佳氏的亲侄女今年也满了16岁,堪堪到了入宫候选的年纪,天然就和康熙是一边的。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康熙在忙,流筝也没有闲着。
后日五月初六便是二阿哥洗三的大日子,二阿哥是嫡子又恰逢三藩作乱之际,洗三礼自然要办的盛大隆重方可彰显皇室威严。
初四一早,流筝就派竹月与高嬷嬷一同调取内务府往年的案宗。
有太皇太后的口谕在手,内务府自然不敢怠慢,忙不迭将一大堆卷宗全都搬到了永寿宫供昭妃查看。
流筝看了一上午的份例,只觉眼睛痛,脑袋里面仿佛有香料,绸缎,茶叶在盘旋,就连南海珍珠也来插一脚。
流筝捂着头,尽力把自己失笑的表情稍加掩饰,先帝也真是的,给刚刚出生才三天的小孩子赐这些名贵的物件,能用上什么?可见对董鄂妃母子的宠爱不作伪。
倒是竹月看到主子拿帕子掩住额头,还以为主子是第一次办差不知从何下手,看案卷看的头疼。
全然不知她主子上辈子看过的一道道繁文缛节,怕是比她吃的饭粒还多。
“竹月,发什么愣?替我更衣,我要前去面见太皇太后。”
流筝一站起身就看到竹月在那眼神发直的目视前方,连手上打扇都忘记了,她笑盈盈地吩咐做事。
流筝这自然的一笑浑然天成的流露出妩媚之态,就连看惯了她姿容的竹月都忍不住心生赞叹,她们主子可真是天人之姿。
就连在一旁静立的高嬷嬷都被此容光一摄,但她见的美人多了,很快注意到了流筝刚刚吩咐下去的话。
“敢问娘娘有何事请教太皇太后?”
流筝一边挑选宫装,一边告诉高嬷嬷她的想法。
“本宫刚刚查看了宫中所有皇子公主洗三礼的记录,与二阿哥身份最相当的莫过于先帝孝献皇后所出的皇四子,后来追封为和硕荣亲王的哪一位。可我实在拿不准太皇太后的态度,按说当时的皇四子已然是太子的标准,我不知二阿哥是否也需要如此的份例去办。”
流筝选定了一套蜜合色<淡黄色>的绣花锦缎,其上绣着写意的杏花,素简的紧,穿着倒也端庄大方。
高嬷嬷思索了一阵,还是提醒流筝最好不要:“娘娘考虑的不错,和硕荣亲王尊贵,然孝献皇后是太皇太后心中过不去的一道坎,昭妃娘娘还是不要提到皇四子为好,不若娘娘还是拿皇上以前办的洗三礼份例为蓝本,也算是二阿哥作为嫡子的荣光了。”
流筝拿着宫装在镜子前比划的手一顿,目光移向了恭敬躬身的嬷嬷身上。
昭妃目光淡淡,高嬷嬷竟莫名有种凛然之感,想来宫中的高位嫔妃大多是不愿下奴冒犯的,刚刚她所言虽是劝谏,却也有可能冒犯了昭妃的尊严。
“是奴才多嘴了,请娘娘责罚。”高嬷嬷连忙下跪,即使这位昭妃对她向来和善,但她在宫中日久,敏锐的直觉救了她许多次。
在刚刚那一瞬间,她是当真感觉到了从后颈而来的微微凉意。
流筝却好像被惊到一般,把手中衣料扔到竹月怀中,快步上前将高嬷嬷亲自搀扶起来。
“嬷嬷可别误解了本宫,本宫恰恰是在自责自己如此大意呢,多亏有嬷嬷提醒,您可真是十分谨慎至微的,难怪如此得太皇太后器重。”
作为上位者,流筝显然表示了自己平易近人的态度,她扶起嬷嬷后才再次转身换衣。
高嬷嬷退出永寿宫正殿,被宫门带起的凉风一吹方发觉自己被惊起了一额头的冷汗。这位昭妃平时不显山不露水,可刚刚的强大威压却让她感觉到了太皇太后盛怒时的样子。
高嬷嬷苦笑,在宫里当差,都不是闹着玩儿的,即使这位娘娘在人情世故上出了点错,她也一点不敢小觑。
直觉认为这位并非是会犯如此错误之人,大抵是心思太密才会故意如此,但这也许只是她的猜测太过,总之,高嬷嬷不敢轻视了这位初初掌权的昭妃娘娘。
宫里的女主子都是水做的,却不是清澈的小溪,那不足以承受浩荡的皇恩,高嬷嬷看来,昭妃正是一汪深不见底的幽潭,容纳百川,低调却暗藏杀机。